四月的最後一天，蓮花醬廠的第一批豆瓣醬順利出廠了。
投入市場前的最後一次質檢，沒有出現任何問題。
不到一周時間，第一批試産的兩千瓶豆瓣醬，就被聞訊趕來的新老客戶搶購一空。
而且供不應求，簽下了好幾個大單，收到了多家飯店寄來的預付款。
廠區内一片歡騰。
江秀回到家時難掩喜色，一把将江大路拉到小房間裡，興奮地說道：“爹，醬廠做的兩千瓶豆瓣醬全都賣光了！
”
江大路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好！
真好！
你二姐能幹啊……你要跟着她好好學習。
”
江秀用力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的！
”
這時屋外傳來江燕的一聲冷嘲，“兩千瓶醬就高興成這樣了，真是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
江秀和江大路在昏暗的房間裡面面相觑，沒再言聲。
王芳緊跟着閨女的話說道：“燕燕，你們分廠真的賣掉了六萬多雙拖鞋啊？
這廠子才開了幾天呀！
也太厲害了。
”
江燕一臉得意之色，生怕有人聽不到，她把聲音拔得老高，“也不看看銷售員是誰！
這六萬多雙拖鞋裡邊，有一多半都是我聯系到的客戶買的呢！
”
“咱家燕燕真是出息了！
”江老太眼角眉梢盡是喜色，“聽說你們發工資了？
”
“是呀，為了鼓勵新來的工人，第一個月提早發了工資。
因為我業績好，還特别給我個人發了獎金！
”江燕忍不住炫耀道：“獎金比工資足足高了兩倍呢！
奶奶你當初說得太對了，要去就得去大廠子，有老底有前途。
聽奶奶的話，果然沒錯！
”
王芳朝口若懸河的閨女遞了個眼色。
江燕立馬從包裡翻出一個老花鏡，走到江老太面前，殷勤地給她戴上了。
“奶奶，我聽人家說，戴這種老花鏡看東西清楚，以後你就不會經常頭疼了。
你到處看看，眼睛是不是舒服多了？
”
江老太瞧了眼近處的地闆，又朝院子裡望了望，眼前的世界果然清晰了很多。
她捧起江燕的手拍了拍，“還是燕燕懂事，不像那幾個臭丫頭，天天盡知道瞎忙活，結果什麼都沒忙活出來！
”
江燕嬌嗔道：“我能跟她們一樣嘛！
奶奶您别總把我跟她們一塊比呀！
”
“對對對，是我老糊塗了。
”江老太笑呵呵的，心裡盤算着江燕能給家裡貼補多少家用。
這時江燕搶先開了口，“奶奶，我之前賣衣服的時候運氣不好，搭進去不少錢。
當時怕您着急上火就沒跟您說，其實我借了很多朋友的錢，一直都沒還上呢！
所以開頭幾個月的工資和獎金，我得先拿去還債，要不然心裡不踏實。
”
江老太眼睛眯了眯，心生懷疑，卻沒顯露在表情上。
她的嗓音低了低，開口時帶着一絲不悅，“還錢是應該的，先把欠的錢全都還了吧！
”
江燕抿唇微笑，“奶奶真好！
”
江老太跟着笑了笑，但笑意浮于表面，并不是發自真心的。
老太太擡手摸了摸鏡框，心底稍稍有了些安慰。
可過了幾秒，她還是在心裡默默地念叨了起來：丫頭就是不行啊，賺了錢也不知道顧家……
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她歲數大了，不中用了，手上又隻剩下一根金條了嘛！
這幫孩子一個個的，翅膀硬了，都開始長本事了，賺了點錢就不把她這個老太太當回事了。
以前各種巴結、讨好，想要走她手上的金條，想獨享江家的老宅子，如今變臉變得可真快。
要不是還有倆兒子在身邊，她估計早早就被兒媳婦和孫女們拖進棺材闆裡給釘死喽。
老太太憤憤然地胡思亂想着……
這時，江芝蓮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歡歡喜喜地登了門。
她前腳剛踏進來，堂屋裡的三個人，就無比默契地紛紛起身，準備離開。
見此情形，江芝蓮哎呦一聲，留住了她們，“你們都在呢啊！
正好我給你們都帶了點小禮物。
”
王芳和江燕想回屋，沒找到合适的借口。
而且她們也好奇禮物會是什麼。
反正白給的，不要白不要，便重新坐回到闆凳上，翹首以待。
江芝蓮先瞄了一眼江老太，旋即捂嘴驚歎道：“奶奶你已經有這種老花鏡了呀！
”
她說着從布兜裡掏出一副一模一樣的老花鏡，擱到了江老太手邊的小桌上，“早知道我給你買點别的好了。
”
江老太：“……”
這丫頭肯定是存心來氣她的。
離開江家過得不錯了，就時不時地回來一趟給她找氣受！
之前賣金條這件事，江老太最開始對出過力的這個孫女是有一份感激之情的。
但後來聽大毛說，他當時被綁起來的時候根本沒有性命之憂，賣金條賣首飾完全沒有必要。
接着又想到匆忙之中，金條估計是被賤賣了，老太太的心情就變得無比複雜。
江芝蓮把幾個布包裡的東西全都倒在堂屋中間的大桌子上。
她挑挑揀揀了半天，最後拿出一盒孔雀牌的錄音磁帶遞給江老太，“這裡頭有幾個經典戲劇，沒事的時候可以聽一聽，解解悶。
”
江老太耷拉下來的眼皮子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冷哼道：“家裡沒有錄音機，拿什麼聽這種東西！
”
“原來不是有一個嗎？
”江芝蓮記得她好像在家裡見過。
江老太哼聲，“壞了，扔了。
”
“哦……”江芝蓮微微一笑，“那回頭讓堂姐再給你買一個好了，聽說她上個月的工資和獎金加起來有兩百多呢！
孝敬您一台錄音機肯定沒有問題！
”
聽到這話，江燕立馬急了，“你想孝敬你自己買啊，扯我幹什麼！
”
“奶奶這不是更喜歡你嘛！
她那麼疼你，你該不會在乎這點錢吧？
”江芝蓮撩了撩眼皮，淡笑道：“你現在都是高薪階層了，這點孝敬老人的錢還能舍不得花嘛！
”
江燕氣得直瞪眼。
錄音機少說也得一百塊錢呢！
讓她一下子花掉一半的工資，絕對沒可能！
江老太不知出于何種考慮，開口替江燕打圓場道：“你堂姐在外面還欠着錢呐，工資得先去還債。
磁帶先留着吧，反正也不會壞掉，回頭有錄音機了再聽。
”
江芝蓮點點頭，“也隻能這樣了。
”
“咦？
”江燕眼尖，看到桌上躺着一台進口的三洋卡式錄音機。
她在商場裡面見過這種長得像黑色磚頭一樣的東西，記得沒錯的話，标價好像是一百二十塊。
江燕走到桌前，拿在手中一邊把玩着，一邊說道：“你這不是有一台新的錄音機嘛！
拿給奶奶用，正好的呀！
”
江芝蓮嘿嘿一笑，“這個呀，是給我大姐買的。
她學習任務重，還要參加各種活動，需要用到錄音機的時候比較多。
聽個學習資料或者會議記錄什麼的，也更方便一點。
”
江老太的臉有點垮。
江燕冷笑一聲，對着老太太煽風點火，“奶奶你瞧瞧，蓮娃心裡隻有她姐，根本就沒有您。
”
江芝蓮臉上依舊保持着燦爛的笑容，但語氣比之前稍冷，“原來堂姐是我肚子裡的小蛔蟲啊！
我心裡有誰沒誰，你都知道！
看來我得趕緊回去吃點打蟲藥了，省得鬧肚子！
”
江燕的臉色變了變，剛張開嘴巴準備反駁，結果被江芝蓮搶走了話頭，把她溜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地給噎了回去。
江芝蓮：“我剛才都說了呀！
你這麼孝順，那你買給奶奶好啦！
我一向不跟人争搶的。
按照你現在的工資水平，沒倆月就能還完債，好好地孝敬奶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