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之間，便隻有吳廠長點頭應“是”的聲音。

　　再聽不到一點抗議和抱怨。

　　一衆廠工竟都出奇的老實下來。

　　陸淼一眼望過去。

　　那一張或黑或瘦或蠟黃的臉，都在看着她。

　　有一瞬間，陸淼心中感慨萬分。

　　這些人鬧騰，很大一部分并不是因為真的有多叛逆，或者有多壞。

　　而是特定的時代背景下，一些理解存在偏差的塵埃罷了。

　　像這樣的塵埃，每個時代，每個世界都存在着千千萬萬，數都數不盡。

　　換個角度想，這些人可憐甚至可悲。

　　但惟獨并不會讓人覺得可怕。

　　因為真正具有主導影響力的，是這些群體背後更高位的存在。

　　蹙眉深深看了一眼這些面孔，吳廠長做出“請”的手勢，陸淼便順勢收回目光，和吳廠長一起回辦公室說話。

　　和之前的扭捏搪塞不同，這次吳廠長的态度可謂是殷切。

　　廠工鬧事一直以來确實是個問題，但廠貨難消，這也是事實。

　　吳廠長這會兒也是看出來了。

　　眼前這個小女娃确實有幾分本事。

　　要是多恭維幾句，他們棉紡廠說不定就真的有救了！

　　這麼想着，吳廠長道：

　　“陸主任，您的領導力我都看見了，非常值得認可！就是不知道我們現在，呃，是之後，之後又該怎麼辦？”

　　陸淼不知他心中所想。

　　但這次過來，本着就是解決事情的态度來的，陸淼便提了幾點：

　　“剛才看倉庫，有幾款積壓的料子我看着還行，西三制衣廠那邊我也跟人談過，之後那邊願意從你這裡拿料，但眼前這段時間，價格方面就得先談一談了。”

　　吳廠長愣了一下，立馬表态道：

　　“這個請陸主任放心，如果制衣廠願意從我們這裡取料子用，供應價格我們一定嚴格把控，絕不會多收一分一厘！”

　　陸淼挑眉，直直望着吳廠長。

　　吳廠長坐立難安，思忖自己應該沒說錯話吧？

　　陸淼見他仿佛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就直接挑明道：

　　“眼下制衣廠的處境不比棉紡廠好多少，我希望這個緊要關頭大家能先聯合起來，一起打個漂亮的翻身仗，至于制衣廠從這裡去料子的價格……”

　　陸淼淡淡一笑，忽然笃定了語氣：

　　“市場供應價恐怕不行，我要你的成本價。”

　　“這、這不……”

　　吳廠長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陸淼便打斷他繼續道：

　　“吳廠長，您不用擔心，這個供應價格隻針對現在，等稍後緩一緩，市場價格怎麼樣，兩邊合作的價格就怎麼樣。”

　　一如之前陸淼在制衣廠那邊為棉紡廠争取更多的實惠。

　　現在同樣的，陸淼也在為制衣廠争取。

　　隻是吳廠長和王月華明顯不同。

　　一聽陸淼要以成本價拿貨，即使她已經解釋的再明白不過，隻是眼前一段時間這樣，吳廠長的腦袋仍搖得如撥浪鼓一般：

　　“陸主任，您别為難我了，這事兒真不成！您沒當過國營工廠的廠長，不知道我們這些廠長的難處，每季度國家都是有經營額度的指标的！”

　　陸淼一本正經的看他：

　　“所以？”

　　吳廠長拍着大腿着急道：

　　“要是完不成，我這廠子還怎麼幹呀！”

　　“那你這廠子現在幹得怎麼樣了。”

　　“……”

　　廠子幹得怎麼樣了？

　　陸淼直接把吳廠長問得沒了話說。

　　辦公室裡安靜片刻，很快又響起吳廠長苦笑哀求的聲音：

　　“陸主任，我知道我這廠長當得是差點意思！但是這事兒真不行！要不這樣，這樣你看行不行？制衣廠願意從我這裡取料子用，要多少料子我給她們送過去，省得她們過來取了，行不行？”

　　陸淼定定的看了吳廠長一會兒。

　　吳廠長被她看得發虛，正想說點什麼呢，陸淼忽然又點了頭：

　　“行。”

　　陸淼站起身，把幾個文件袋遞給于紅拿着，一邊同于紅往外走，一邊道：

　　“那今天就先到這裡了，你這兩天等我的消息。”

　　“那、那您忙，您慢走，我這幾天就等您的電話了陸主任！”

　　吳廠長猛的松了一口氣，一連“哎”聲送陸淼出去。

　　吳廠長還當是自己頂住了壓力，把這事兒扛了過去，殊不知陸淼心裡直接把他踢出了局。

　　國營工廠，每期國家固然有生産經營指标。

　　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尤其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同樣面臨絕境，人家制衣廠怎麼就能根據局勢做出不同應對呢？

　　這個吳廠長，還真是……

　　處事不行，應變能力也不行。

　　棉紡廠已經出了那麼大的窟窿。

　　現在别人給他想招填補窟窿，他不積極配合就算了，還當是别人想坑他、占他便宜似的。

　　一點讓步都不肯給，怎麼的，這是真得别人花錢給他做廣告了，他才覺得合适？

　　本來制衣廠答應從棉紡廠取料子用，就是陸淼争取過來的。

　　這個吳廠長也不想想。

　　同樣的供應價格，人家自己就有固定常合作的工廠，他不拿出點誠意，人家憑什麼選他？

　　陸淼胸前壓了一肚子火，上車後直接道：

　　“去制衣廠。”

　　制衣廠裡，王月華正在廠裡跟打闆師傅溝通，有人說财政部的陸主任來了。

　　王月華忙合上紙稿交給打闆師傅讓先自己看，她自己得火急火燎的往辦公室去。

　　等到了辦公室時，便見陸淼坐在小茶幾一側，早輕車熟路的倒上茶水自己喝上了。

　　于紅看見王月華，怕王月華覺得她們前輩過于自來熟，忙解釋道：

　　“前輩在棉紡廠忙了一上午，一杯水都沒喝上，是真的渴了。”

　　王月華詫異道：

　　“就沒人給倒一杯？”

　　可不是？

　　陸淼無奈晃晃腦袋，心道：要不咋說那個吳廠長不會來事兒呢？

　　雖然如此，陸淼卻并未在這件事情上多說，隻着重點道：

　　“我看過那邊的倉庫，有幾款料子很不錯，我說出來你參考一下，你任意選兩款意思意思要點就成，其他的，你要是想從固定廠家那邊拿，就還從固定廠家那邊拿吧。”

　　陸淼近期常出入制衣廠，王月華跟她早已熟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