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簡醉言一直都知道,簡醉安怕他。
小姑娘年紀不大,想起事來總是要考慮許多。
從前不知道一些事的時候,就總喜歡湊在他身邊,一口一個哥哥抱抱。
後來心裡藏着事,總想着要把自己最好的展示給他看。
像是生怕他覺得自己沒用就不喜歡她了。
跟個小孩子一樣,覺得自己做的最好,家裡人就會更喜歡自己一點。
其實不是,喜歡她,是因為她本身,而不是因為其他的所有。
簡醉言确定,小姑娘覺得他讨厭她。
在倍感驚訝的同時又覺得好笑。
他又怎麼可能會讨厭這樣一個人呢?
自他懂事起,他就是一個人,沒有父母,沒有朋友,孤單又自傲,陰暗又難以接近,抗拒着所有人的關心與親近。
雖然因為一些原因,成為了簡暮年的長子,但卻沒有絲毫的高興。
即便簡暮年兩人已經竭力做的很好,也不能讓簡醉言敞開心扉。
他沉默,且不自覺地觀察着身邊的一切,并在心裡做着最冷漠的價值評估。
簡家的一位長輩曾看着他的眼睛說過:“如果沒有意外,這孩子未來坎坷非常,會對人世間沒有留戀。
”
有人搖搖頭,歎息說,他活不長久,是因為他自己不想活。
其實簡醉言心裡一清二楚,他打小就聰明機警,懂得在什麼環境下做出最合适的舉動來保全自己。
所以,在所有簡家人中,他選擇了看上去對他一點興趣都沒的簡暮年。
他直覺,簡暮年不會因為一些流言蜚語而去改變對他的看法。
簡暮年是簡老太爺的幼子,生性頑劣,桀骜不馴,雖然總是一副遊戲人間的浪子形象,但幹起事來一點不含糊,尤其是在他追到姜越年之後,才真正煥發出了簡家少爺的耀眼榮光。
簡醉言一直對他避之不及,這樣外表浪蕩内裡正經的人是最有可能會對他身份不屑且厭惡的人。
可是簡暮年沒有。
當老太爺問他,要跟着誰時,隻有簡暮年沒表态,簡醉言當時還不叫簡醉言,他掃視了在座的人一圈,拒絕了十幾個邀請,在無數伸來的手中,選中了窩在最後面漫不經心地喝着茶的簡暮年。
隻因為他前不久新娶的老婆,簡醉言覺得,他可能不會管他。
他會自由一些,至少能透口氣。
畢竟簡暮年年紀也不大,遲早會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
他一個局外人,也能慢慢脫離簡家,或許能離開也說不定。
他那顆飄飄蕩蕩,無處依偎的心卻被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溫暖到了。
他被帶回家的第一天,姜越年看見他,分明很驚喜,她笑得很好看,溫婉而驚豔,十足的江南美人風情,一颦一笑都讓人心歡。
年僅五歲的簡醉言站在原地,平靜地看着姜越年特意蹲下身,溫柔地擦擦他的臉。
姜越年問他叫什麼名字,他搖搖頭,簡暮年解釋了幾句,很清晰明了。
簡醉言本以為,她也會露出像那些人一樣的神情,他心想,真可惜,本以為還能被接受呢。
可姜越年不一樣,她隻問:“你願意讓我做你的媽媽嗎?
”
許是她的語氣太過真摯,簡醉言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她說:“我想給你取名,簡醉言,你覺得可以嗎?
”
沒人跟他這樣說過話,那些人隻會罵他小賤種,讓他去死。
這是簡醉言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真真正正地被愛。
于是他盡力收起自身的刺,也努力學着姜越年的溫和和簡暮年的優點。
學習的成果不盡如人意,但這并沒有什麼關系。
簡暮年和姜越年對他很好,好到讓簡醉言逐漸沉溺其中,好似他們真的是一個真正和和睦睦的三口之家。
直到簡醉安的出現。
他站在病房的一邊,病床邊圍繞着許多穿着光鮮亮麗的人,都是兩家的親戚,他被帶到這裡,為了迎接簡家小公主的出生。
房間裡大大小小的人臉上都挂滿了笑,每個人臉上都是發自内心的笑,隻有簡醉安沒有,他冷眼看着,跟房間裡的熱鬧,格格不入。
簡醉言覺得,他可能不被需要了。
垂着眼想着趕快回去,他讨厭人多的地方,懷中卻毫無防備地被人塞入一個小生命。
他下意識地抱緊,愣愣地抱着簡醉安擡頭,卻對上了簡暮年難得溫和的表情。
簡暮年朝他笑,說:“抱抱她吧,她喜歡你。
”
喜歡他?
怎麼可能。
簡醉言嗤笑一聲,青澀的臉上是成熟的神情。
他搖搖頭,不想這些,卻忽的感受到一些什麼。
緩慢低下頭,就看到懷裡的小醉安伸出兩隻手在空中抓着什麼,黑亮的眼睛一看到他就彎了起來,樂得不行。
帶着滿滿地欣喜和依賴。
是被治愈的感覺。
他好像在被另一個人需要了。
簡醉言感到幹澀的眼睛漸漸濕潤,他猛地眨眨眼,心底有個聲音說,看,她喜歡你,你被她喜歡了。
姜越年還在睡,沒過多久,簡暮年讓人把簡醉安抱去,對簡醉言說她寫了一些信,是給他的。
一紮漂亮精緻的被保存的很好的信封出現在他眼裡,簡暮年說,這還是姜越年從見到他的第一天就開始寫的,寫的時候很認真,連他都不給看。
說着又酸了起來,說你媽媽以前都沒給我寫過情書,以後得讓她也給我寫幾封,最好是三天一次。
說完又笑着拍拍簡醉言的肩,讓他自己去看。
簡醉言看的很快,又很慢,有二十三封信,從頭到尾讀了二十三遍,停下時,是被淚水模糊了眼睛。
在那個被精心布置過的,獨屬簡醉言的房間裡,他哭的無聲無息。
整理好自己後,簡醉言又去了醫院。
簡醉安一感受到他接近就伸出手要抱抱,簡醉言愣了下,才在姜越年溫柔的注視下,動作生疏地抱起了簡醉安。
小小的,軟軟的。
對着簡醉安滿身心地親近和依賴,簡醉言的神情也逐漸溫和。
他想,我是她哥哥,我要保護她。
簡醉言咧開嘴,無聲地笑起來,病房裡安靜了一瞬,衆多目光投在他身上,溫和又帶着善意。
那天在醫院,簡醉言第一次直觀地認識到了新生命的出現,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自己被人喜歡,第一次滿是陰霾的内心放晴。
除了孤單以外的情緒,都是簡醉安帶給他的。
長大後,他學了醫。
為了簡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