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宋知行确實記得那個時候,自從在前慶王府與江遷相見,江遷便有事沒事都會在自己面前轉悠。
在朝堂上,文臣們圍在宋t知行身邊說些有的沒的,江遷插不進去,便隻靜靜的盯着自己,每每宋知行裝作無事與之對視上,江遷也會率先移開目光。
那時候宋知行隻當堪堪回京,正巧有卡在朝中文武不兩立的時候,受其他文臣排擠,試圖靠自己近些來緩解這種狀況。
宋知行那時候也覺得這江遷實在是有趣,江家先祖陪在開國皇帝身邊的時候,也是個狠角色,如今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一代一代都純良的可憐,這樣的人,那些自視甚高的文臣不欺負他欺負誰?
所以他并不排斥江遷的靠近,隻是這江遷來尋他的次數過于多了些,使得宋知行實在有些吃不消,便開始有意無意的疏遠于他。
畢竟朝中文武不兩立,他們二人走的太近,便會成為活靶子,宋知行這邊還行,有宋卓坐鎮,沒有什麼人敢欺負到他頭上,可是江遷不行,自江遷閑來無事就去尋他,他已經聽了不少關于江遷的風言風語,說他趨炎附勢之類實在是難聽。
可誰知江遷并沒有懂他的意思,見宋知行幾次暗中将他拒之門外。
江遷不開心,江遷很委屈,他不明白明明前幾日還是好好的,這麼就開始躲着自己了。
宋府進不去,朝堂擠不上,他便成日賴在大理寺,宋知行有意趕他走,可他又幫忙誤打正着解決了幾個大案子,算是堵住了宋知行的嘴。
宋知行要給江遷留面子,不能光明正大将人家趕出去,便想着過幾日找人好好談一談,跟他說明一下其中利害,可這一等,卻是沒等到那個時候。
景元帝令宋家陪他做戲,宋知行身為宋家嫡子以身入局,他想到前路危險,卻沒想到唯一一個相救于他的,會是江遷。
那時候宋知行身邊危機四伏,不論是哪家勢力,竟都對他伸出手來,格擋勢力化成密密麻麻的網,将整個京都圍得密不透風,那是宋知行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束手無策。
可被孤月樓死士圍在中央,身受重傷的時候,他沒想到上天給他送來的生門會是江遷。
被江遷帶回江家的路上,他本以為這是江家的注意,是江家的立場,可被人掩護着從側門進去的時候,宋知行才看明白,沒有旁人的意思,江醇也不知道自家兒子的打算。
宋知行望向榻上的江遷,淚順着臉頰落下,像是止不住,他從未見過一個男子如他這般哭……
盡管宋知行沒有與旁人說過,身處危險之時,對他暗中身處援手的不在少數,可是宋知行并不敢輕舉妄動,畢竟在那個時候,人心的貪婪與險惡會無線放大,他不敢賭。
可在見到江遷的那一刻,他說不出的安穩,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在江府他也想過,為何江遷在他身上費如此多的心力,就算是這短短幾日的同袍之誼,也不足以使江遷冒着足以殺頭的罪來救他。
救了他後還将他安置在自己院中最好的廂房,怕人懷疑,每日與自己形影不離,就算是就寝,二人也要抵足而眠。
屋内二人雙雙不做聲,江遷想到現在自己這副模樣,在宋知行面前太過丢人,便擡手抹了把淚,擡起那雙霧蒙蒙的眸子,直直的盯着眼前的宋知行。
屋外,原本趴着門縫偷聽的隻有江醇一人,可阿福看自家老爺的臉色紅一陣青一陣,又險些落淚的模樣實在是好奇,便在心裡默念幾句對不起自家公子的話,投身到江醇的陣營中去了。
江醇甚至也在期待宋知行會給自己兒子什麼回答,方才江遷的話使了醍醐灌頂。
在平雁城時,他确實沒有怎麼管過江遷,江遷說的對,像,太像了,江遷那雙眼睛,簡直是像極了他的亡妻。
每每望着江遷那雙清亮的眸子,江醇心裡總會升起一陣悲哀來,自己愛了半輩子的女人,以後隻留下兩個孩子給他。
他開始細想臨走的時候,宋夫人說的,自己的夫人若是想活着,就老老實實待在京都,她也能為之照料幾分,若是跟着到平雁城去,想必是看不見生門的。
那時候不隻是他的夫人不同意,他也覺得宋夫人實在是小題大做,難不成他自己的媳婦,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能出事不成?
可江醇從未細想,平雁城那是什麼地方,那是個黃沙漫天的地方,常年咳嗽不止的夫人如何能受得了那裡?
自家夫人體弱,生懷孩子已經是不容易,而平雁城連個像樣的接生婆都沒有。
兩個老婆婆拍着胸脯保證一定讓自己夫人平平安安的,可是到頭來,隻能告訴自己一句:“沒法子,這看來是要順産逆生啊!
”
江醇不知道什麼叫順産逆生,隻知道自己的夫人還是走了。
那時候江醇抱着襁褓中的女兒,看着已經堪堪到自己腰上的兒子,生出了與兩個孩子相依為命的念頭,也着實對江遷好了一陣子。
江醇是什麼時候開始疏遠自己這個兒子的呢,大概是他在外帶兵回來,便有人哭着鬧着要江醇給她做主。
是那兩個接生婆,江遷剪了那兩人的頭發,還撓的臉上全是血痕。
江醇的頭疼極了,周圍的吵鬧,兒子的執拗,使得他頭腦一熱,直接一腳就踹了上去,差點使得小江遷再也爬不起來。
兩個接生婆哪裡見過将孩子打成這樣的,支支吾吾阻攔,江醇聽出不對勁,冷下臉來責問,才知道是這二人嚼舌根說是自己的夫人天生就是沒有福氣的人,被江遷聽到出了這樣的事。
待人都退下,江醇才上前将自己的兒子扶起,本正欲開口說些什麼,卻直直對上江遷那雙帶着責備的目光。
江醇頭皮一麻,淚險些跟着下來,那雙像極了亡妻的眼睛,現在正帶着責備,帶着失望的看着自己。
是亡妻在責備他……
從那時候開始,江醇便開始躲着江遷,他實在忘不了,忘不了那一瞬的悲怆,仿佛亡妻最後竭力的嘶鳴。
幾年匆匆而過,當他看着已經有了大人雛形的兒子,一時間又看開了不少,可是那時候,江遷已經不需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