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景陽宮裡。
江詩熒坐在軟榻上,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供詞。
然後,就見她手一松,手中的幾頁紙張紛紛揚揚落在地上。
“陛下。
”她聲音又低又輕,像一片羽毛在空中飄飄蕩蕩,無處依托。
“阿熒?
”陸昭霖本就注意着她的情緒,敏銳地捕捉到這一聲低吟。
江詩熒擡眸看向他:“陛下,我本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
于我生母來說,我隻是一個孽種。
”
說這話時,她表情平靜,眼中氤氲着霧氣,尚未凝聚成水光。
陸昭霖覺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隻手攥緊。
他把她環在懷裡,道:“胡說什麼。
朕不準你這麼說自己,你才不是什麼孽種。
”
江詩熒仿佛被抽走了全身力氣一樣,靠在他的身上,好半晌,才見她眼圈紅了,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滾落。
她開口道:“我——”
說了一個字,後面的那個稱呼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陸昭霖也不催她,片刻之後,才聽她繼續道:“江鵬遠和江夫人,陛下是怎麼處置的?
”
陸昭霖道:“無論是舞弊案,還是劫镖案,都是大罪。
朕已經下旨,江家除出嫁女外,盡數斬首。
”
江詩熒點了點頭,她的手放在他胸膛上,無意識地用力,抓緊了他的衣襟。
片刻之後,又聽她道:“我身為人女,原本應該向陛下求情的。
但是,陛下,我隻想讓他們到地獄裡,向我素未謀面的生母請罪。
”
說到這兒,她看向陸昭霖的眼睛:“陛下,阿熒這樣,是不是很可怕?
”
陸昭霖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搖了搖頭:“不,朕覺得阿熒這樣很好。
”
江詩熒唇邊勉強彎起一個弧度,又很快消失。
陸昭霖看在眼中,擔心極了,絞盡腦汁地想着,該如何讓她展顔。
靈光一閃後,就聽他道:“再有兩日,信武侯的家眷就要進京了。
”
“哦?
”江詩熒果然感興趣,好奇地看向他。
陸昭霖繼續道:“除了t信武侯長子還在朔州城駐守,信武侯夫人,還有他們的長女和次子,此次都跟着回來了。
隻是家眷們乘坐馬車,速度慢了些。
再有兩日,也就要到了。
屆時,朕讓信武侯夫人進宮來見你?
”
江詩熒先是有些雀躍,但是緊接着,就見她搖了搖頭:“還是不要了。
”
陸昭霖問道:“為何?
那可是你嫡親的舅母,阿熒不想見一見嗎?
”
“自然是想見的。
”江詩熒唇邊勾起一抹笑,神情卻有些落寞:“但是對于舅舅舅母來說,阿熒不僅是外甥女,也是仇人的女兒,身上留着的一半血液,都是江家的。
這隔閡,終究是難以消除。
”
更重要的是,若是她這個寵妃和信武侯這個熾手可熱的武将關系太過親近,難免有朝一日會讓陸昭霖心生猜忌。
倒不如,就讓他以為,他們之間關系疏遠。
左右,見或不見的,她和舅舅之間的舅甥情誼,都不會因此有所改變。
陸昭霖喟歎一聲,憐惜極了。
三日後,行刑的日子。
午時初,陸昭霖在甘泉宮裡把要緊事都處理完畢,讓姚興德抱上剩餘的折子,到了景陽宮來。
這幾日裡,他都盡可能的陪伴在江詩熒身側。
等進了景陽宮正殿,就見秋雨迎上來。
“奴婢參見陛下。
”
“免了。
”陸昭霖邊往裡走,邊問她:“你們娘娘呢?
”
秋雨道:“娘娘去樂安堂了。
”
樂安堂在皇宮的東北角,後妃禮佛多去此地。
“樂安堂?
”陸昭霖眉頭皺起:“她怎麼去樂安堂了?
”
秋雨低着頭道:“今兒是行刑的日子。
”
她這麼一說,陸昭霖才想起這一茬。
他腳下一頓,往景陽宮外走去:“擺駕樂安堂。
”
禦駕到了樂安堂的院門外,陸昭霖下了禦辇,卻并不往内走。
樂安堂裡,江詩熒手中拈香,靜靜立在佛前。
長久的寂靜後,阿圓低聲道:“娘娘,午時三刻了。
”
江詩熒睜開眼睛,拜了三拜,将香插入了香爐裡。
然後,帶了阿圓轉身離去。
大仇已報,從此,就隻是為了她自己的野心和欲望,一步步拾階而上了。
神佛願意保佑她也好,不願也行。
總之,不行至青雲之上,她是不會停下來的。
還未走到院門處,就見到那個等在那裡的颀長身影。
她腳步微頓,口中喃喃:“陛下。
”
兩人同乘禦辇,從樂安堂回了景陽宮。
午後,陸昭霖在景陽宮正殿的書房裡批折子,江詩熒在一旁的軟榻上拿了本書發呆。
姚興德悄聲進門的時候,江詩熒已經睡着。
他緩步走到陸昭霖身側,低聲禀報着:“陛下,咱們的人隻收走了江鵬遠和江夫人的屍身。
他們二人的頭顱,還有原慶陽伯的頭顱,都被信武侯帶人撿走,擺在了周夫人的墓前。
您吩咐了他們低調行事,咱們的人便沒有堅持與信武侯相争。
您看?
”
陸昭霖原本安排了人,在問斬後把江鵬遠夫婦的屍身安葬。
到底是阿熒的生父和嫡母,總不能讓他們随意被扔到亂葬崗去。
聽完姚興德的話,他眉頭微微皺起,半晌才道:“信武侯想要出一口氣,也是應當的。
也罷,就将江鵬遠夫婦的屍身就此下葬吧。
”
“諾。
”姚興德領命退了下去。
軟榻上,江詩熒的唇角無聲地提起,須臾,又悄悄落了回去。
這之後,一連又過了七八日,陸昭霖日日都在景陽宮陪伴她。
一直等到她眉間的愁霧終于散去,這才開始翻别人的牌子。
一連三日,都是珍貴嫔被敬事房的軟轎接到甘泉宮。
第四日晚間,珍貴嫔才剛到了甘泉宮不足一刻,便被人送了回去。
而陸昭霖,則是帶着人去了貴妃的鹹福宮。
落鑰之前,這消息便傳到了不少主位的耳中。
皇後聽說之後,輕輕揚了揚眉:“上次貴妃截寵,還是一年前的事兒吧?
”
還當她改了性子呢,如今不過一年,就又故态複萌了。
畫屏唇邊帶了笑意:“是。
奴婢記得,那一次她把陛下從景陽宮請到了鹹福宮,卻沒能留住人,陛下晚上還是歇在了景陽宮裡。
”
皇後嗤笑一聲:“她這是鬥不過純妃,隻敢趁着純妃有孕的時候,和底下人争風吃醋罷了。
”
畫屏輕聲細語道:“這樣也好,奴婢看着,珍貴嫔前幾日受寵的架勢,比之純妃之前,似乎也不遑多讓了。
”
皇後渾不在意,掀開茶蓋抿了一口:“陛下這是餓狠了。
他前些日子一直都歇在景陽宮裡,純妃有孕,伺候不了他。
一連餓了這麼些日子,難免貪食一些。
”
畫屏問她:“那這珍貴嫔?
”
皇後道:“且再看一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