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女王的禮物

　　伊莎貝爾最初見到艾華斯的時候還是挺高興的。

　　她前幾天憑借著記憶與想象，給艾華斯畫了一幅新的魔畫——穿著華麗而優雅的白色長袍，披著的肩帶與那及腰的白金色長發一並迎風飄動。

　　盡管艾華斯的頭髮還遠沒有那麽長，但伊莎貝爾已經漸漸學會了如何脫離現實來作畫。
這代表她作為一名魔畫匠人已經基本入了門，能夠畫出現實中並不存在、而自己仍然認為真實不虛的東西了。

　　她原本想要分享給艾華斯看看那幅畫的。

　　可在聽完艾華斯所講述的故事後，伊莎貝爾甚至來不及為艾華斯沒有遇到緻命危險、沒有用上那根“伊索爾德的眼淚”而歡呼慶幸……她毫無由來的，就突然意識到了一種違和感。

　　她下意識開啟了靈視，望向了艾華斯的靈魂。

　　伊莎貝爾立刻便是悚然一驚——

　　原本半是近金的朱紅、半是近黑的深紫，宛如海上落日般美麗而均衡的水晶靈魂……如今卻已然有四分之三都被神秘而純淨的深紫色所覆蓋。

　　自最上方往下前三分之一，是深紅、黑色、深紫。
剩下的三分之二，則是深紫漸變為近乎粉色的淺紫色。

　　如果粉色可以視為一種“稀薄的紅”。
那麽這種景象，無疑就是“超越”捕獲並消化了一部分的“奉獻”。

　　假如這種道途傾斜的變化來自艾華斯自己做出的決定，那伊莎貝爾倒也不覺得如何。
但顯然艾華斯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於是伊莎貝爾立刻就警惕了起來。

　　“超越道途……失衡了嗎。
”

　　艾華斯聽懂了公主殿下的警告，低聲呢喃著。

　　他隱約猜到了當下這種情況的原因。

　　這應該是因為自己得到了法之書、又得到了金色級別的道途特性，超越道途的力量被強化過多而導緻的。

　　……當然，也或許是因為自己短暫接觸過了真正的“神聖實體”。
那個環天司的碎片，因此就被祂感染影響了。

　　而到這時，艾華斯才恍惚間反應過來……自己的性格似乎明顯變得張揚了起來。

　　其中最明顯的，就是給莉莉喂血，以及火車上的牧養。

　　這當然有一部分是“奉獻”道途的影響。
如果自己的血對莉莉有用的話，艾華斯當然願意施舍。

　　與化狼術時期的“以動物形態飲血就九年無法變回人身”的原始詛咒不同，莉莉與葉芝都能夠隨意切換人與狼的變身、甚至能夠變成直立行走的狼人。
他們似乎都能隨意飲血。

　　這可能是一種特殊的狼人，也有可能是狼人進化過程中的某個等級。
艾華斯不太清楚。

　　但在莉莉失控之時，艾華斯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控制她的理智讓她清醒”，而是放棄抵抗、讓她直接喝飽……

　　而當時，無論莉莉是徹底失控、咬斷或者扭斷艾華斯的脖子，亦或是失去理性直接吸乾他的血，都有可能導緻艾華斯的死亡。

　　然而艾華斯卻無意識間完全放棄了抵抗。

　　與其說那是絕對純粹的信任。

　　——倒不如說，是有氣度的上位者縱容下位者對自己進行“超越”一樣。

　　同理。

　　在火車上，自己主動變成了14號、又主動命令影魔短暫變成了人形。

　　之前影魔說自己能變成刺客小姐的樣子接受艾華斯牧養的時候，艾華斯還是明確拒絕的——當時的艾華斯想要和影魔保持距離，也給自己設立了一些道德準則。
其中就包括不想以人類形態牧養幻魔，因為那樣會讓自己與人類逐漸別離。

　　……當然，艾華斯覺得那首先是因為自己不想和狼形態的影魔接吻、又不想浪費自己嘴裡的血。
另一方面也是在一種惡趣味的影響下，想要用14號所持有的特殊身份來撩撥一下影魔。
在“貝亞德”飲盡自己口中含著的血過後，艾華斯就讓影魔又再度變了回去。

　　在當時的艾華斯看來，這一切都非常合理。

　　但現在聽了伊莎貝爾的話，艾華斯突然反應了過來。

　　如果回頭細細分析這種“惡趣味”的話，自己當時應該是想要對身為貝亞德的影魔確認“主仆身份”。
在過去時，“14號”與“貝亞德”的關系正好與之相反。

　　也就是說。

　　艾華斯無意識中，就嘗試了以十四號的身份，對影魔完成了“超越”儀式。

　　一次是縱容他人的超越、一次是由自己完成超越。
這兩次異常行為都與超越道途有關。

　　而且都是在艾華斯與“神聖實體”接觸之後，才突然出現的特殊變化。
甚至都是立刻出現的，相隔不超過二十四小時。

　　這會帶來什麽負面影響嗎……？

　　艾華斯自己也不知道。

　　甚至就算知道了，艾華斯似乎也沒有什麽辦法能改變。

　　就連未來七十級的雅妮斯，都能因為道途偏斜而瞬間失控化為幻魔。
都變成那種程度的強者了，面對心魔也終究還是無力的。

　　“——我們不如去問問麗姬婭小姐吧。
”

　　看到艾華斯稀有的陷入了一種迷茫狀態，伊莎貝爾的態度卻驟然變得強硬了起來、仿佛注滿了勇氣一般：“她老人家見多識廣，或許知道怎麽辦。
如果真有什麽問題就盡早處理。
”

　　伊莎貝爾說罷，便直接握住了艾華斯的手腕，拉著他便往女王陛下的寢殿走去。

　　“倒也不必太慌，伊莎貝爾……她也未必能知道我的問題該怎麽處理。
”

　　艾華斯沒有用力抗拒伊莎貝爾。

　　他隻是跟在後面，下意識嘴硬道：“何況不管是奉獻亦或是超越，我就是我——說不定等我下次奉獻道途進階，我就偏斜回來了呢……

　　“……但我的確需要找一趟麗姬婭。
不過那是另外的事，和對我不利的一些傳言有關。
”

　　他說到一半，便突然意識到自己這樣似乎有點小孩子強嘴的味道。
於是非常順滑的扭轉了話鋒，把話題扭到了另一件正事上。

　　伊莎貝爾撇撇嘴，並沒有理會艾華斯：“那種事是很重要，但排清隱患更重要！
”

　　兩人低頭悶聲趕路，眨眼間便趕到了女王寢殿門口。

　　顯然裡面也早就通知了門口的護衛，見伊莎貝爾拉著艾華斯出來，甚至他們還一句話都沒說，這些護衛們就直接讓開了門。

　　如今女王陛下的身體愈發不好，這幾天已經開始不再見客了。
即使是其他大臣想要見面，也會被攔下來。

　　但他們顯然是個例外。

　　本來伊莎貝爾來這裡的氣勢還挺足的，但到了門口突然又開始變弱了。

　　伊莎貝爾在門口磨蹭了會、有些猶豫。

　　她小聲跟艾華斯解釋道：“祖母最近身體一直不好……所以麗姬婭小姐一直都在看護祖母。

　　“……要不我們帶麗姬婭小姐去外面聊？
”

　　她顯然擔心這會影響到祖母索菲亞的休息。

　　“——得啦，你們倆就別謙讓啦！
”

　　門內傳來了麗姬婭那充滿活力而又充滿爽朗感的稚嫩聲線：“都到門口了還愣著幹啥！
”

　　聽到這話，伊莎貝爾卻反而變得更瑟縮了。

　　艾華斯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便上前打開門。
臉上的表情又恢復到了那種從容不迫的狀態。

　　而麗姬婭已經有些不爽的抱著手、搖晃著尾巴站在了門前。

　　很顯然，艾華斯要是再不開門她就要自己開了。

　　進門之後，伊莎貝爾下意識的往室內搜尋一圈。
她很快從某一幅畫中找到了雅妮斯，立刻便露出了求助的神情。

　　雅妮斯卻隻是伸出手指豎在嘴前，示意她先不要說話。

　　而艾華斯進門之後，就立刻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索菲亞女王。

　　他作為牧師的神聖視覺，幾乎是立刻就判斷出來——女王陛下已經正式進入了人生的倒計時。
這讓艾華斯的表情下意識的肅穆了起來，甚至連腳步和呼吸都變得輕了一些。

　　他見女王陛下的毛衣針線就垂在床邊、正在緩緩垂落卻也沒人扶一把。
便立刻上前兩步，趕在東西掉落之前將它們撿了起來。

　　“我應該把它們放到哪，陛下？
”

　　艾華斯輕聲問道。

　　一般對老人來說，都應該聲音盡量大一些。
但好在索菲亞陛下並沒有耳聾的問題，而艾華斯看著她一幅半睡半醒的樣子，就擔心自己要是聲音太大會嚇到她。

　　“嗯……收起來就好了……”

　　索菲亞女王有些含糊的低聲回應道。

　　“收到哪裡？
”

　　“都行……我已經不織毛衣了。
”

　　老太太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笑容：“該織的，都已經織完了。
最後一件……也織好了。
”

　　艾華斯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床頭上那個疊起來的毛衣。

　　——看起來應該是給伊莎貝爾織的。

　　看著那毛衣上垂著的兩條凸出來的荊棘紋理，艾華斯就不禁感歎……這老太太真是活到老學到老。

　　一個多月前，老太太還是剛學不久。
那時她織個手套都不是很利索，而且顏色也選得有些土氣。
現在這個起碼有花紋有圖案了。

　　雖然離時尚也顯然相差甚遠就是了。

　　想到這裡，艾華斯就促狹的看向伊莎貝爾。

　　艾華斯每次見到伊莎貝爾時，她基本都穿著裙子、露著肩膀——或者至少露出鎖骨。

　　而且她的衣服幾乎都是輕飄飄的布料，就突出一個不怕冷。

　　也幸虧這個世界的絲襪技術發展的相當超前。
作為美之道途的衍生物，不僅足夠美觀、而且還能起到非常明顯的保暖與塑形作用。
在溫度下來之後，伊莎貝爾基本都是靠絲襪與絲質手套來保暖的。

　　艾華斯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到伊莎貝爾穿這種“奶奶牌憨憨毛衣”的樣子。
這讓他下意識的嘴角就揚了起來。

　　——有種看到女同學華麗的晚禮服下面藏著花棉襖的美。

　　“你喜歡就好。
”

　　看著艾華斯臉上的笑容，索菲亞女王也溫聲回道。

　　“嗯。
……嗯？
”

　　艾華斯先是應了一聲，但很快意識到了不對。

　　什麽叫我喜歡就好？

　　“這是你的，艾華斯。
”伊莎貝爾小聲說道。

　　“對。
阿爾伯特的，伊莎貝爾的，麗姬婭的……我都已經織好了。
”

　　老太太笑著說著，將那疊好的毛衣遞給艾華斯：“最後一件，是給伱的。
”

　　“……給我的？
”

　　艾華斯愣了一下，下意識的接了過來。

　　他將其展開，發現這是一個無袖V領的格子毛衣。
胸前、肩膀與袖口都繡有荊棘紋路。
適合春天穿在外面，裡面可以套襯衫、還可以打個領帶。

　　這確實不是伊莎貝爾能穿的類型。
這是很明顯的男士毛衣，而且大小與艾華斯正合適。

　　拿著這毛衣，艾華斯很是沉默了一會。

　　他心中湧起一種特殊的感覺。

　　就像是小時候，被莉莉握著手一筆一劃教寫字時的感覺一樣；也與沉默寡言的愛德華，第一次給艾華斯買來生日蛋糕時的感覺一樣。
自尾椎向上湧動著某種電流般的東西，讓他的後脊陣陣發麻、體內卻感到一陣暖流。

　　艾華斯突然意識到……之前自己所憂慮的事已經不存在了。

　　——女王陛下對這件事的態度什麽的，根本就不用問了。

　　他也是在這一刻才反應過來，自己在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收到過來自長輩的手工毛衣。

　　或許自己的親生母親會給自己織——但是她死了。

　　如果養父有妻子或是母親的話，她們或許也會給自己織——但她們也都死了。

　　而養父並不會送出這種禮物。

　　他並不是不會送禮。
但他送的所有禮物，都一定是“有用的”、並且“有價值的”。

　　但這件毛衣，卻突然讓艾華斯想到了前世的母親。

　　他也曾是有爸爸媽媽、有爺爺奶奶的人。

　　艾華斯第一次的，感覺鼻子有些發酸。

　　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學會說話、知道自己的名字之後……好像還從來都沒有哭過。

　　但如今，他卻有那麽一瞬有些想哭。

　　“因為我想……”

　　老太太輕聲說著，聲音如同呢喃：“你已經是阿瓦隆的大人物了，艾華斯。
你未來還會很辛苦，會越來越辛苦。
但在我看來，你還是個孩子……你還小，你才剛十八歲……

　　“我就想，什麽禮物是能送給大人、也能送給孩子的呢……我覺得，就是毛衣最好了。
我想了想，或許你以前沒有收到過這種禮物。
但作為一個孩子……別人有的、我覺得你也是要有的。

　　“抱歉啊，艾華斯。
我的手藝可能不是很好，畢竟我也剛學不久。
年紀大了，手有點抖，還有點眼花。
但大小我想應該是合適的，畢竟我以前也是曾學過繪畫……啊，這種時候，就很後悔自己以前跟著梅格貪玩，沒有好好學……”

　　女王陛下碎碎念著。
不像是一位君臨國家數十年的賢明君主，倒像是有些嘮叨的平凡老太太一樣。

　　艾華斯感覺到心中一陣暖流。
像是冬天喝下了熱湯。

　　然而平時能言善語的他，此時卻拿著毛衣、微微抿著嘴，陷入了完全的沉默之中。

　　他專注的站在一旁，安靜的聽著。
那張揚著的傲慢之火，也仿佛慢慢被什麽東西所撫平。

　　——從艾華斯進門開始，麗姬婭就在專注的盯著艾華斯的瞳孔。

　　已經抵達第三能級的她，很清楚感知到了莉莉並沒有超越道途等級這件事。

　　她也清楚的看到，艾華斯瞳底所映出的、唯有超凡視覺才能看清的那團絢爛紫紅色中，佔比超過三分之二的紫色部分，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縮減。

　　紫與紅正在逐漸回歸平衡。

　　接近八千字的更新！

　　 昨晚又失眠惹，沒睡好……於是四點多爬起來碼字，嗚嗚嗚……

　　 寫完等一會看看錯字然後再接著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