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9章 【大結局】直到春天來臨
聽清老人在說什麼的溫榮一點點停下了哭泣和求救。
他獃獃地看著溫勝天,直到警察放開了對他的鉗制,他的身體才無力地滑回椅子上軟軟靠住。
「你救不了我?」
眼淚在他臉上滑下來,襯得那陡然擡起的眼冷漠得驚人:「你隻是救不了我嗎?你不但救不了我,你還害了我。」
他獃獃的,好像這些話根本不是他自己說的,又好像這些話早就藏在他肚子裡。
「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殺人,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對權利地位這麼癡迷,如果不是你,我不會去恨一個我原本那麼愛的女人,更不會去恨我的兒子——是你,是你的錯,全都是你的錯。」
他獃滯地流著眼淚:「是你把我變成一個惡魔,是你用你的話,你的眼神,用你的語氣還有行為,給我打造了一個地獄,打造了一個不成為第一不成為人上人就該被踐踏被輕蔑被無視的籠子!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我本來不是這種人,我本來是一個好人的,我本來也是一個有愛心的,會愛護動物會幫助弱小的好人,我本來是一個好人,我不是臭蟲,我不是殺人犯,我沒有喪心病狂,我更不是小醜,是你讓我的人生變成了笑話,是你,是你讓我變成了不殺了她就不能活下去的人……」
他仰頭哀哀哭泣,手腳收縮似乎想把自己縮成一團:「這不是我的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溫勝天閉上眼睛,坐在輪椅上的身體有些搖搖晃晃。
溫榮的哭聲持續了好一會兒後,突然又毫無預兆地變成了一陣乾澀麻木的輕笑:「還好……幸好……」
他擡起那雙根本看不清對面人臉的眼睛,露出個驚悚的笑來:「幸好你這個老頭子也活不了多久了——溫蓮說我是徹頭徹尾失敗的一生,你又何嘗不是呢?」
他慢慢把頭歪倒,慘白的臉上的表情可以用「惡鬼」來形容。
在這死氣瀰漫的冰冷房間裡,惡意像冒泡的沼澤一般從他身上的每個角落流溢出來,濃郁得令人膽寒。
「溫勝天,溫董事長,溫家家主——多麼了不起多麼金光閃閃的稱號啊,多麼波瀾壯闊多麼惹人仰望的一生,結果呢?死到臨頭了家破人亡,出了個殺人犯的兒子,還出了個殺人犯的孫子,而他自己?也是個縱容殺人犯的幫兇!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就是你引以為傲的血脈,你引以為傲的高貴家族!人都老得快死了卻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在眼前發生,你一定很痛苦吧?你一定每天都睡不著覺吧?溫勝天……」
那張臉上浮現讓人頭皮發麻的滿是惡意的癡獃的笑:「你知道嗎?這幾天我經常在想,溫蓮說得很對啊,咱們溫家,說不定就是從骨子裡就流淌著罪惡的骯髒的血!他說我是個膽小鬼,他說得沒錯啊!你知道我膽小在哪嗎?我膽小在,我不該對著池彎刀動手,我應該向溫璨學習,我應該直接殺了你——這樣,就是弒父的爹,養出弒父的兒子,我也就能死而瞑目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大笑,拍桌拍腿,在啪啪的巨響中眼淚都笑噴出來了:「這麼看來,溫璨還真是我的兒子,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後的時間被溫榮單方面的發洩給佔滿。
直到被提醒時間到了,發瘋的溫榮才猛然驚醒一般按住了桌子,又朝溫勝天露出了哀求可憐的表情。
「爸,爸!你救救我吧!你救救我吧!我真的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明明還年輕啊!我真的不想死!我求求你了爸!我求你了!」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啊!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爸——」
無力而撕心裂肺的哀嚎被吱嘎一聲關在鐵門後。
輪椅被推向長廊之外。
輪椅上的老人渾身都在劇烈地發著抖。
他的淚彷彿已經流幹了。
直至離開那鐵灰色的建築,陽光灑到他臉上來,他也依舊無法從刺骨的寒意中蘇醒。
「先生!」
老管家帶著哭音的勸告在耳邊響起:「您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小溫先生之所以如此,並不全是您的錯!您一定要保重身體!」
「保重……身體?」
溫勝天喃喃重複,乾涸的眼球向上接住春天的陽光,可他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和光明。
來自身後那棟建築,來自那個冰冷房間,來自那具瘋狂軀體中的死亡氣息,已經沿著相連的血脈像病毒一樣感染了他,侵蝕了他。
「他說得對。」
老人發出嘶啞的聲音:「我溫勝天,的確是個失敗的人,度過了一段失敗的人生。」
「但我的失敗,並不是因為我的兒子,而是因為我自己。」他喃喃的,終於在這一刻感到了撕心裂肺的後悔,「是因為我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做出了失敗的行動。」
「是因為我變得不像個人了,我的兒子才跟著變成了徹頭徹尾再也回不來的魔鬼!」
他閉上眼睛,死死捂住了心臟,發出了一聲悲痛的哀嚎:「我對不起阿璨,我對不起彎刀!!!」
在獨子死前的最後一天,老人背對著那棟森冷的建築,發出了歇斯底裡的嚎啕大哭。
·
第七天。
當擔架被推到注射室,死白的牆壁映著慌張惶然的眼瞳。
溫榮渾身發顫地躺在擔架上,眼球亂轉,嘴唇狂顫。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針管被注射液填滿,針尖於燈下濺出細細的冰冷的水花。
醫生的口罩上露著一雙陌生平靜的眼睛,正倒映著溫榮眼淚狂流的充滿恐懼的眼睛。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救救我救救我,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尖銳冰涼的針尖無聲刺入皮肉,伴隨著惶然恐懼的求救聲,藥劑緩緩推進——
那張已經面目全非的臉上,眼瞳逐漸擴大,死白的天花闆在其中擴展開來,如一片白茫茫的霧緩緩瀰漫,終究吞噬了一切。
——
同一時刻。
天光濾過彩繪玻璃,柔和地籠罩了坐在椅子上閉著眼好似在祈禱的男人。
鐘聲響起時他睜開了眼,交握的手中是一枚沙漏狀的項鏈。
教堂裡祈禱的信徒中唯獨他心不在焉,還低頭從兜裡掏出了一本名叫《花之盒》的漫畫打開來。
池彎刀死後的第八個春天。
她生命中的最後一段時間,終於被重現於溫璨眼前。
她的臉,她的神態,她的聲音,她的話她的感情……統統化作了有顏色的畫面。
而溫璨隻是靜靜地翻頁,認真地看著每一格的內容。
直到最後一頁翻完,他才微微笑了笑。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都猜到了……」
啪嗒——
一滴水砸下來,迅速浸濕了畫上女人的臉。
「但你還是別老來看我了……既然在最後關頭從無神論者變成了一個信徒,那你就去轉世投胎吧,不要再為我留在這世上了。」
他擡起頭來,天光穿透那些天使灑在他臉上,染出兩道濕潤的水光。
「我會……」他望著虛空,彷彿真的能在空氣裡瞧見那個說著大話要來看他的女人,「我會好好活的。」
「倒是你,下輩子別再這麼倒黴了,下輩子一定要……實現你的理想,這輩子就當渡劫了,嗯?」
他低頭合上漫畫,最後一次握緊了那枚吊墜:「媽媽,對不起,謝謝你。」
「還有,我愛你。」
·
從教堂起身離開時,神父走過來關切詢問:「年輕人,需要去懺悔室嗎?我會聆聽你的煩惱的。」
「不用了。」溫璨微微一笑,「我已經沒什麼好懺悔的。」
他和神父道了別,走向那扇沉重巨大的門。
大門洞開,天光自蒼穹灑下來。
他走下台階沒幾步就看見了停在路邊的紅色跑車。
車身上靠著一個人,那人手裡捧著一大束幾乎要把她淹沒的紅玫瑰。
聽到腳步聲她轉過身來,紅玫瑰上方這才露出半張臉。
之所以隻有半張是因為她臉上還戴著墨鏡。
葉空就這樣以極吸人眼球的造型,在許多路人已經忍不住舉起的手機鏡頭裡,捧著一大束火紅的花走了過來。
「喏,送你的。」
玫瑰被塞進他懷裡。
少女拉下墨鏡,一雙比墨鏡更黑的眼睛湊近過來打量了一下他的臉,然後問他:「哭鼻子了?」
溫璨抱著花點了點頭:「我剛剛才看完花之盒。」
「怪我畫得太好了。」她裝模作樣的自責,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踮腳親了下他的臉頰,「算我給你賠罪,外加一頓晚餐,怎麼樣?」
溫璨淡定地摸了摸臉,看了眼這輛跑車:「你開車?」
「當然是你開,我又沒有駕照。」
車鑰匙被丟過來,溫璨穩穩接住,他抱著花走向駕駛座,葉空自然而然上了副駕。
「既然你沒有駕照,這車是怎麼開到這兒來的?」
「當然是找代駕開的咯。」
「……你這是何必?」
「起到一個造型上的作用,今天是值得慶祝的一天嘛,當然要每一個細節都盡善盡美咯。」
……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跑車引擎轟鳴起來,載著滿車的紅玫瑰馳入了繁華的城市裡。
這是池彎刀死去的第八個春天。
溫璨在那條梨花飄落的公路上陷入停滯的人生,終於開始重新流動起來了。
這個春天風很大,把放在跑車後座上的紅玫瑰吹得漫天四散,像一場飄散的焰火。
隨著花瓣散落的還有他們的說話聲。
「哎呀花散了!」
「誰讓你非得開敞篷的來。」
「這不是為了拉風嘛?」
「我問你,你最後真的告訴了我媽你是不死妖嗎?」
「當然了,都跟你說過了內容全部屬實,一點捏造都沒有。」
「哈哈。」
「你笑什麼?」
「我笑我媽肯定會很開心……」
「那種時候還會因為這種事開心?」
「當然了,她可是超級超級喜歡你的。」
「嗯,我今晚就去簽個百八十本銀河之花燒給她。」
「哈哈哈哈哈……」
……
【正文完】
ps:那個瞬間。
「雖然不合時宜,但我想重新自我介紹。」
「池彎刀女士你好,我叫葉空,葉子的葉空白的空,我來自花之盒孤兒院,七歲創作《銀河之花》時起筆名為不死妖,很高興你喜歡我的書。」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之後可以送你一張親筆簽名。」
「請你堅持下去。」
少女的臉在她陡然凝定的眼瞳中隻停了片刻,便轉身離開血腥味十足的車廂,大步走向了公路對面。
隔著碎裂的車窗,池彎刀獃獃望著那道纖細的少女的背影,半晌發出恍恍惚惚的呢喃:「該死的賊老天……居然在這種關頭見到不死妖,讓我完成人生清單之一嗎?」
汽油的味道越發濃重。
她看見漫天飄落的梨花,看見她最愛的小畫家在梨花細雨中走向她傷痕纍纍的兒子,把拚命哀求的他拖向遠離死亡的方向。
從少女手上放開的書頁一角飄過她眼前,在繁盛的星海背後,女人看著窗外那兩道影子,在灼熱的氣浪中,露出了人生中最後一個微笑。
「啊……至少作為粉絲和母親的身份,」她發出一聲長嘆,「我池彎刀也算不枉此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