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鴇聽完紅楓這番話,一時間愣在原地,手中的團扇都忘記搖了。
她細細打量著眼前這位比姑娘還俊俏的公子,視線在他漂亮臉蛋轉到他修長白皙的脖頸,不禁開始重新估量起「生意」的得失。
不得不說,他雖然年紀是大了些,但實在眉眼間還籠著少年的意氣,還有些許略微透出的沉穩成熟,這樣的人,身上糅雜了太雜,反倒是更吸引人。
不管是年少的還是年長的,都能在他身上找到想要的……
也是因此,她才會非要把人買到手。
而那位管事,恐怕也是想著早點脫手,才會以低價出售,不然以他這樣的樣貌,定不是百兩能解決的。
得知對方來自理陽公府,也就能明白為何對方對錢財這般不在意了……
可她本以為是買到了一棵搖錢樹,沒曾想,確是一棵燙手山芋了。
紅楓見她神色動搖,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
他優雅地捋了捋被繩索勒亂的衣襟,姿勢從容地端起茶盞,輕輕一抿,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
「這也是在這種小地方。要是換成在安京,」紅楓輕聲細語地說道,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我自是有法子,讓更多的達官貴人為我所用……」
說到這,他頓住,意味深長地斜睨著老鴇。
老鴇的額頭漸漸冒出細汗。
也是,她早該想到,能讓公府少爺甘願私奔的人物,豈是那麼簡單的?
就說方才那個管事,看著穿著人模狗樣的,但說到底還是奴僕,哪裡真的能做得來主子的主呢?
也就是先瞞著主子做一遭……
「你說是也不是?」紅楓輕笑一聲,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傲氣,「那位夫人再是厲害,還能左右得了少爺的心思不成?」
「若是能成,自家爺們也不會納妾,更不會出去青樓瓦舍不是?」
老鴇被這些話說得冷汗直冒。
她本以為遇上一座樁穩賺不賠的買賣,此刻卻覺得自己彷彿接了燙手山芋。
假如真如紅楓所說,這位少爺對他餘情未了,那自己要是真逼著他去接客,豈不是要得罪權貴嗎?
紅楓見老鴇神色忐忑,又慢悠悠地補充道:「我在安京時,像你這樣精明能幹的東家,也是見多了的。那些真正懂行的,都曉得正確衡利弊。」
「這要是形勢看得對,有時候可比你拼死拼活的忙碌來得強多了!」
「還請公子指教……」老鴇連忙給他倒了新上的酒水,神色謙虛。
紅楓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叩擊,「也就是說,該把貴客當做貴客養著,而不是……」
老鴇聽到這裡,隻覺得後背一陣發涼。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哪裡還敢對紅楓用那些調教手段了!
這要是真如他所言,她要是真把人得罪狠了,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的就是她自己了。
看著老鴇額頭沁出的冷汗,紅楓端起酒盞,輕輕品了一口,壓下了心底慌張,神態從容。
他知道,自己已經暫時穩定住了。
老鴇擦了擦額頭的汗,賠笑道:「公子說得是,說得是。您放心,我一定好生待您。您要什麼,儘管指令。」
說著,她連忙指令下人去準備上等房間,又叫人張羅熱水、新衣。
那諂媚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輕慢?
紅楓淡淡地點了點頭,眼底閃過一抹不易叫人察覺的嘲諷。
這些人總是欺軟怕硬,隻要讓她看到更大的利益和潛在的風險,自然就會收斂。
老鴇匆匆走出房間,臉色從一開始的諂媚,沉了下來。
站在走廊下的小廝阿福連迎上前忙去,一邊給她打燈籠,一邊低聲問道:「東家,你方才不是還說要好好『調教』那位公子的嗎?怎麼現在反倒要把他當貴客給捧起來了?」
老鴇瞪了他一眼,卻沒有往常的兇狠,反而帶著幾分心餘的恐懼。
她左右看了兩眼,確保四下無人,這才壓低聲音說道:「你懂什麼!這紅楓公子可不是我們平時收的那些貨色。」
阿福撓了撓頭,不解道:「不就是個被賣來的倌兒嗎?雖然說長得是好看一些,可您以前收過的那些,哪個不是被人賣來的?開始都是這種般硬氣,用些手段磨一磨,還不是……」
「快住嘴!」老鴇急忙打斷他的話,「你這沒見過識的東西,這位是哪些能比的麼?」
「那是能讓公府的少爺為他私奔的?那可是公府少爺啊!」
見小廝還是一臉茫然,老鴇嘆了口氣,耐著性子繼續解釋道:「你是不知道,這樣的人物背後意味著什麼。」
「他在安京時是多少達官人捧在手心裡的主兒,那身段、那氣質,哪是一般人能裝得出來的?」
「可他已經被賣到我們手裡了,不是嗎?」阿福仍然不明白。「既是如此,那還不是任由咱們搓圓揉扁!」
老鴇冷笑一聲:「你以為賣他的是什麼人?不過是個奴才罷了。」
「這是家裡主母跟下頭兒子打擂台呢!但胳膊哪裡擰得過大腿!」
「要是那位少爺真的對紅楓餘情未了,我們但凡敢對他不敬,你以為會有什麼後果嗎?」
「咱們都是被夾在裡頭的……」
阿福打了個寒戰:「那……那我們豈不是虧大了?花了七十五兩銀子買了個不敢用的人?」
「糊塗!」老鴇啐了一口,「這才是真正的賺錢買賣!」
「要是人家少爺真的對他心念不忘,再來贖身吶?到時候我們光是賺贖身錢都能大賺一筆,要是還能攀上這麼一門關係,那才會真真兒的好事。」
阿福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您方才吩咐給他準備最好的房間,還要專門派人侍候。」
「這就對了,」老鴇點點頭,「做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識時務。那些隻是用打打殺殺的手段的,早晚要倒黴。我們要學會審時度勢,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她望著房間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瞥忌憚:「像這樣的人物,能在安京那樣的地方混得風生水起,心思和手段肯定不缺。與其得罪他,還不如好生籠絡,說不定真能借他發筆橫財。」
阿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東家,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做?」
「先按他說的來,」老鴇思索道,「給他最好的待遇,讓他覺得我們是懂規矩的。等過一些日子,看看情況再說。」
說完,她又叮囑阿福:「記住了,叫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別叫人以為我們不懂規矩,把路子給堵死了。」
「是。」阿福連忙點頭道,「我曉得了。隻是,您就不怕他騙人麼?」
「騙人?」聞言,老鴇眼底閃過一抹輕蔑,「我倒是盼著他騙人。你也不想想我什麼手段,能叫咱們吃虧?」
「他能紅遍安京,又讓公府少爺甘願與他私奔,這背後的故事光是說出來,那就是噱頭!」
「你想,那些個有錢沒地兒使的商賈員外們,要是知道這一遭,光是為了這點事兒,沾點兒貴氣,還不得使勁砸銀子?」
說到這,老鴇的眼睛中閃過一抹精明的光芒:「而且你沒聽說嗎?他啊,不光是皮相好,還會彈棋書畫。」
「這就算是去找幾個年輕小童子,重新調教,都得費多少錢財精力?」
「屆時,一掛牌,肯定是花不完的錢的。就算後面年老色衰了,光是他那些才能,叫他繼續在樓子裡教姑娘童子們,亦也是省了一筆錢。」
她斜睨著阿福,「你啊,就是腦子不聰明。現在,我們先好生地招待他,隻要人留住了,後面多的是來錢到途徑。」
「是是是,還是東家您厲害,我以後肯定跟您多學習!」阿福點頭哈腰的恭維道。
老鴇挺直腰桿,又恢復了朝氣。
她才不會做虧本買賣呢!
不過是花點時間,且先看看那理陽公家的少爺,到底能不能擰過自家娘親!
紅楓如何不懂這老鴇的心思,他自小在那樣的地方長大,自是明白這些人最看重的莫過於錢財利益。
他是暫且安撫住了老鴇,但他卻沒有找到機會逃跑。
那賣身契,他是不在意。
先前那份賣身契還在他手裡,他還沒去線壓力銷籍,那就無法再做二次買賣。
隻是,這老鴇不知內情,被阿魚叔給擺了一道。
阿魚叔也隻想著把他給困在此處,以免再去攀附黎昭群,壞了他的計劃。
當然這些也是多虧了紅楓曾經有個客人是在官府做事,他素來就好奇如何脫籍,所以當初好意伺候,從對方嘴裡問了很多關於籍貫的律法和相關情況。
如今倒是叫他給派上用場了。
但現在當務之急還是逃走,隻可惜,那老鴇也是個精明的,以照顧為名,把他關在樓子裡,關得死死的。
竟是叫他身邊離不得人。
這就令他倍感煩悶。
孫橋橋感到不安,已經兩天了,自從那天她受傷後,紅楓就再沒有出現過。
孫阿妹倒是去敲過門,一直都沒回應,她心裡不踏實,總擔心他是不是生了什麼事。
「姐姐,你的傷還沒有好,不要亂動。」孫阿妹看著孫橋橋拖著病體要去隔壁,擔憂不已地上前來扶人。
「阿妹,我想去隔壁再看看,紅楓大哥就算是出門,也不應該這麼久都不回來的,他在蔚縣又沒親眷……」
「我擔心他出事了。」
「我扶你過去。」
兩人去了隔壁院落,門上依舊掛著鎖。
「看來紅楓大哥還沒回來……」孫阿妹透過門縫往裡看。
對面有鄰居出來,見到她們姐妹站在門前,就打招呼道:「哎喲,阿橋,你這傷有點嚴重啊!還好不?」
「多謝關心。」孫橋橋勉強笑了笑,問道,「嬸子,這兩日可有看到人?」
那嬸子覷了眼門,嘀咕道:「哦,沒瞧見過。不過,前頭他好像去巷子口問過,像是去碼頭了,應該是要回去了吧?畢竟是外地人嘛!」
孫橋橋心底浮現出茫然和難受。
紅楓竟然走了麼?
那為何他都沒跟她提過一嘴?
她還以為他們是朋友呢!
孫阿妹好奇道:「紅楓大哥提了包袱嗎?他都沒跟我們道別呢……」
「啊,沒注意,好像沒有……」那嬸子想了想,搖了搖頭道。「就是個不相幹的外人,你們那麼關心作甚啊!我聽說,他可不是什麼正經人,搬走了也挺好的,免得連累你們兩個小姑娘的名聲……」
孫橋橋聽到沒提包袱,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她沒理會嬸子的忠告,把孫阿妹送回家,就一瘸一拐地往碼頭趕去。
才走到半路,傷口就開始隱隱作痛,她咬著牙走到碼頭,遠遠就看到那擺攤兒賣茶水的老婦人,急急忙忙上前去打聽。
「你說的是那位俊俏的公子啊,」老婦人對紅楓印象很深刻,幾乎是立刻就回答道:「那天他來打聽你的消息,在這裡待了好一會兒呢!」
「他對你挺好的,當時問得可詳細了。孫姑娘,你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是傷還沒好麼?那可得好好休息啊!」
孫橋橋勉強扯了扯唇角,「我還好……那後面他有提過要去哪裡嗎?」
「沒有的。他就在我這喝了一盞茶,哦,還請別人喝了,都是問的關於誰打傷你的事。不過,他問完就走了,後面我就再沒見過他了。」
聞言,孫橋橋的臉色越發蒼白,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多謝……」
「孫姑娘,你要不要在我這坐會兒,喝一盞熱茶暖暖身體。」老婦人有些擔心她,主動道,「放心,不收你的錢!」
「不用了……」
孫橋橋搖了搖頭,慢慢往回走,全身疼痛難忍,心裡的擔憂壓得了身體的痛苦。
「紅楓大哥,你到底去哪裡了?」她走了幾步,扶著土牆,大口喘著氣,額頭上的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心裡倍感無助。
她沒想到紅楓是為了找她受傷的理由,才會來碼頭……
突然,一陣冷風吹來,她打了寒戰,腦子卻是驀地清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