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橋橋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是一片綉工精美的床帳。
她愣了一下,想要撐著身子坐起來,卻不慎牽動了傷處,不由得輕輕呻吟一聲。
「姑娘醒了?」
一個穿著藕荷色對襟衫的丫鬟連忙上前來扶她,「您別動,大夫說您的傷還沒好,得好生將養著。」
孫橋橋茫然四顧,隻覺處處陌生,又看向侍候在旁邊的丫鬟,神情恍惚:「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縣衙。」丫鬟一邊在她背後塞入靠枕,一邊細心回道,「您忘了嗎?昨夜您在衙門口昏倒了,是我們大人命人把你擡進?來救治的。」
聽到「縣衙」二字,孫橋橋猛地想起昏迷前的事,頓時也顧不得傷疼,急忙問道:「黎公子呢?我要見黎公子!」
「姑娘別急,」丫鬟按住她要起身的動作,「前頭黎公子已經來看過你了,讓你醒了就去通報一聲。你先喝口水,我這就去稟報……」
話未說完,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一個穿著淡青色襦裙的少女款走了進來。她約莫剛及笄的模樣,生得秀美端莊,舉止落落大方,一看就是官家小姐。
「秋菊小姐。」丫鬟連忙行禮。
孫秋菊隨意地擺了擺手,走到床前,上下打量著孫橋橋,笑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我聽說了你的事,所以特地來看看。你還好麼?」
孫橋橋怔愣,旁邊丫鬟給她介紹:「孫姑娘,這是我家小姐。」
孫橋橋恍然,想要起身行禮,卻被孫秋菊給按住肩膀,「不必多禮,你還有傷在身呢!」
邊說,孫秋菊邊坐了下來,視線直往孫橋橋身上瞟,「說來也巧,我也姓孫,說不得百年前我們還是本家呢……」
孫橋橋忐忑不已,連連擺手道:「當不得當不得,我這種貧賤之人,哪裡能跟您這樣的官家大小姐相提並論……」
她很是有自知之明,曉得孫秋菊並非是真心想跟自己這樣的市井小民攀親戚。
孫秋菊昨兒個夜裡就聽說有個姑娘身受重傷,非要見黎昭群,鬧出不小的動靜。
她前頭才因著心動,又為父解憂,向黎昭群自薦枕席,結果被落了臉面,驅逐跑開。
此刻,得知黎昭群竟然對這姑娘頗為上心,一直命人好生照顧,人醒了就要通知他。
這就令孫秋菊心裡不是滋味的同時,又頗感好奇,故而就早早過來探望,沒想到還真碰上了人醒來。
「你這怎麼滿身是傷的跑來了?可是有人傷了你?昨兒個大夫說你傷得挺嚴重的,我爹還說要給你主持公道呢!」孫秋菊問道。
孫橋橋也不好講這些裡面的彎彎繞繞,隻勉強扯了扯唇角,「沒,沒什麼……」
她的視線往外頭瞟。
「我讓丫鬟去給你通知黎公子了,他應該待會兒就會過來。」孫秋菊說著,又狀似不經意地問道:「說起來,你跟黎公子……什麼關係啊?我看他挺緊張你的。」
孫橋橋搖了搖頭:「……沒什麼關係的。就是……他曾經租住在我家隔壁……黎公子是個好人,所以有過些接觸罷了……」
「可我看黎公子似對你……」孫秋菊點到即止,又挑了挑眉道,「再說,你一身是傷的來尋他,想來是有要緊事吧?」
她雖然問話溫和,但目光確是直勾勾地盯孫橋橋,似是想打聽清楚,這清秀的姑娘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到底是哪裡叫黎昭群這般掛懷!
「不是我的事,是紅楓大哥……」孫橋橋說到這裡時一頓,突然捂住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秋菊連忙讓丫鬟端來茶水,邊觀察著孫橋橋的反應。
她發現孫橋橋提到「紅楓」時,眼中流著真切的擔憂……
「紅楓大哥是誰?」
等她喝了水,緩解了呼吸,孫秋菊就滿是好奇地繼續問道。
孫橋橋抿了抿唇,一時有些為難。
她知道黎昭群和紅楓的關係不好叫外人知曉,方才是她嘴快了……
隻是還沒等她想好借口,門外又響起一陣腳步聲,兩人循聲望去,就看到一襲錦衣,面如冠玉的黎昭群快步走了進來。
孫秋菊立刻站起身,退到一邊,臉頰卻是不由自主地泛起紅暈,剛要出聲,卻見黎昭群目不斜視,直接越過她,走到了床邊,俯身看向孫橋橋。
「孫姑娘,你沒事吧?」
孫秋菊的臉瞬間一白,褪去所有血色。
她轉頭看了眼孫橋橋,再也待不住,捂住臉,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結果走到門口,卻撞見她爹姍姍來遲,「秋菊,你怎麼……」
孫秋菊沒有搭理她爹,垂頭快步跑開。
孫縣令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暗暗道了句造孽。
阿魚叔跟在黎昭群身後走進房間,看到這樣的場景,心裡頓時一沉。
他的目光在孫橋橋臉部掠過,看到她蒼白的面色和身上的傷痕,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孫姑娘,大夫說你傷的很嚴重……」黎昭群神色擔憂地走到床前,仔細打量著孫橋橋的傷勢。
見到黎昭群,孫橋橋的眼淚瞬間洶湧而出,「黎大哥,紅楓大哥他……他失蹤了……」
黎昭群一愣,見孫橋橋神色不似作為,他聲音一緊,「怎麼回事?」
阿魚叔見狀,連忙上前一步:「少爺,這件事還是得好好調查。您忘了上回的教訓了麼?說不得是他們又弄出來的苦肉計……」
他邊說,邊以眼神警告孫橋橋。
那些事情都是他背著少爺做下的,如今少爺好不容易回心轉意,打算回去安京了。
若是此時叫這個姑娘給破壞掉了,他就是前功盡棄了。
他希望孫橋橋最好識趣點兒!
但他這樣的目光,在孫橋橋看來就是威脅。
身上的傷還在疼痛,她不由瑟縮了下腦袋,但很快又想起前頭髮生的種種……
若是他對自己一個姑娘都能下此狠手,也不知道他會如何對付紅楓大哥……
想起俊秀傲氣的紅楓,孫橋橋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驀地挺起腰桿,打算趁此機會跟黎昭群好生解釋一下。
也想看看這其中種種,黎昭群可知曉。
「都是我的錯……」孫橋橋忍不住抽噎出聲,「前頭紅楓大哥病倒了,我心中擔心,就不顧紅楓大哥的阻攔,偷偷跑來找黎大哥,想解除你們間的誤會……」
「當時你們把我趕走了,但後來……」她擡眼看向阿魚叔,「卻沒成想,你身邊這位……」
「住口!」阿魚叔厲聲喝止道,「你別血口噴人!」
「我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你做什麼著急?」孫橋橋憤憤道,「黎大哥都沒阻攔我,你就跳出來,你是不是背著他做了心虛的事?」
「你——」阿魚叔目眥欲裂,狠狠的咬牙瞪著她。
沒想到這姑娘竟還是個硬茬兒!
黎昭群皺緊眉頭,看向阿魚叔,眼神銳利,「阿魚叔,你別阻攔她,讓她說下去。」
孫橋橋擦了擦眼淚,哽咽著嗓子,繼續道:「你身邊這位阿魚叔,他……他叫了一群地痞流氓,跑去我在碼頭的攤子,把我的攤子掀翻了,還打了我一頓,說是要我長長記性,別多管閑事。」
「我身上的傷,都是他叫人打傷的,他們還要訛我的錢……五十兩,說是給不出,就要把我和妹妹賣去青樓……」
阿魚的臉剎那間變得格外難看,眉毛微微發抖:「少爺,你別聽她胡說,我……」
「我沒告訴紅楓大哥,怕他難受,結果紅楓大哥可能察覺到什麼,跑去碼頭找問了情況。當時肯定有人聽到我提及黎大哥的名號,他肯定是來找你們了……」
孫橋橋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著急道,「那是前天的事了。我昨天去碼頭問了一圈了,都說他離開碼頭就不見蹤影了……」
「黎大哥,紅楓大哥沒想著再打擾你了。他也才大病初癒,大夫說他思慮過甚,又底子不好,再不好生將養,是對壽數有礙的……你就當,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放過他這回吧!」
頓了頓,她咬緊牙關,想起眼前種種,都是因為阿魚叔,她惡從膽邊生,指著阿魚叔道:「是他。紅楓大哥之所以會說那些傷人心的話,是因為他捏著紅楓大哥的賣身契,逼迫他去做去說的。」
「都是他搗鬼的!說不得紅楓大哥,就是又被抓走報復了!」
「你別胡說八道!」阿魚叔氣得跳腳。
他沒想到自己竟會在個小姑娘跟前亂了陣腳,前功盡棄,一時間瞪圓了眼,恨不得生吞了她才好。
黎昭群愕然,半晌,才消化完畢,他抓住阿魚叔的胳膊,咬牙問道:「阿魚叔,她說的可是真的?紅楓,你把紅楓怎麼樣了?」
「少爺,你難道寧願信個外人,也不肯信我麼?」阿魚叔也感覺難受。
孫橋橋可根本不給他煽情的機會,急忙道:「你若是真的一心為黎大哥好,你就不該事事替他做主。黎大哥是你的主子,你卻凡事都瞞著他。」
「你羞辱紅楓大哥,又派人掀翻我的攤子,尋我麻煩,如今更是連紅楓大哥都不肯放過,你讓黎大哥如何信你?」
阿魚叔咬緊了牙關,驀地跪倒在地,「少爺,我都是為了您好。夫人她也……」
「她說的可都是真的?」黎昭群神色難堪至極,他想起如今種種,都掌控在阿魚叔掌心之中,就隻覺得汗毛直豎。
「少爺……」阿魚叔辯無可辯。
黎昭群閉了閉眼,心口一陣冰涼,壓抑著怒火,一字一頓地問道:「那我問你,紅楓在哪裡?」
「少爺,您別問了。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您該回府了!」阿魚叔磕了個頭。
「——阿魚叔!」黎昭群咬緊牙關,恨恨地瞪著不發一言的阿魚叔。「我再問你一句,紅楓到底在哪裡!?」
阿魚叔並不應聲。
孫橋橋望著他這副模樣,不知怎地,突然想起前頭聽過的那番話,驀地福至心靈,脫口而出,「我途徑酒肆時,聽一些人提及,前面的……樓子裡來了個安京的炙手可熱的人物……」
此言一出,阿魚叔的身子猛地一顫,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擡眸看向孫橋橋的眼裡仿似淬了毒。
黎昭群眼中閃過一絲駭人的寒光,他一揪住阿魚叔的衣領:「你敢!你竟敢敢把他賣到那種地方?!」
孫縣令站在門口聽了一耳朵八卦緋聞,心中膽戰心驚,也不敢再多聽,連忙退到了院子裡。
阿魚叔咬緊了牙關,閉緊雙眼,沙啞著嗓音道:「少爺,我都是按照夫人的意思辦的。隻有把那紅楓弄走,你方能順利回去安京……」
「夫人的意思?」黎昭群眼中的怒火更盛,「你以為搬出大伯母和我娘她們,我就會饒了你?」
「少爺,我不需要您饒了我,就算是要屬下的性命,屬下也沒有二話。但是,」阿魚的聲音堅定,又充滿無奈,「一個男倌,怎麼配得上您?」
「你是堂堂公府的公子,將來要娶妻生子的,是有大好前程的。再這樣下去,隻會敗壞您的名聲,您知道安京多少人在嘲笑咱們府中麼……」
「住口!」黎昭群厲聲喝止,「你有什麼資格替我做?快說,你把紅楓賣去哪個樓子了?說!」
阿魚叔低著頭,不說話,隻神色視死如歸。
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退路了,倒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但他絕不能再讓紅楓跟自家少爺解除誤會,重新走到一起。
黎昭群見此,倒也沒再強逼,而是慢慢道:「阿魚叔,你救了我,待我也極好,我心中一直對您頗為感激。」
「在我心裡,我並沒有把你當成下人。但這是我和紅楓的事情,便是我娘,都不能插手。」
「你不肯告訴我也沒關係,我會一間間樓子瓦舍的去查,這個蔚縣也不大,我總是能找到他的下落的……」
聞言,阿魚叔一愣,眼看著黎昭群真的要出去找孫縣令,他心口一慌,連忙撲過去抱住他的大腿。
「少爺,不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