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大哥，黎大哥……」

　　孫阿妹本來玩得正開心，扭頭就看到紅楓，瞬間眼眸一亮，眼中閃爍著驚喜與欣慰，也顧不上踢毽子了，小手一松，五彩毽子一起飛到了空中。

　　她提著繡花裙擺姿勢，快步就跑了過來，小辮子在腦後一翹一翹的。

　　跑到紅楓跟前，她擡頭望著他，圓潤的小臉蛋因奔跑而泛起紅暈，「紅楓大，你沒事吧？我和姐姐很擔心你……」

　　她的小手不自覺地攥了衣角，神情間帶著孩童的天真，又透著幾分超出年齡的懂事。

　　紅楓自然知道，這段時間裡的事情，心口一軟，彷彿被什麼東西輕輕觸動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孫阿妹的小腦袋，感受著那柔軟的髮絲從指間滑過，聲音也柔和了下來，「謝謝你們。姐姐呢？」

　　「姐姐在房間休息裡，我帶你去！」孫阿妹一邊說著，一邊已經熱情地伸手去拉紅楓的衣袖。

　　她仰起的小臉上都是燦爛的笑容。

　　紅楓腳步卻是一頓，目光瞥向另外幾位丫鬟，微微一眯。

　　她們瞬間反應過來，連連福身，裙裾蜿蜒於地我。

　　「公子請稍後，奴婢這就去通稟孫姑娘。」一個穿著淡綠色裙子的丫鬟立刻說道。

　　「公子請稍作休息，兩位請稍作休息，奴婢去沏茶。」

　　一時間幾個丫鬟忙作一團，先請他們進了院內，在一處種著幾株杜鵑花的石桌旁閑坐，又是讓人端茶送水。

　　畢竟，孫縣令看重黎昭群，以禮相待，她們自然也不敢薄待。

　　黎昭又看了看紅楓，目光中帶著幾分小心，「紅楓，先坐在等等吧。」

　　「紅楓大哥，你去哪裡了？姐姐為了找你，都一天一夜沒回家，我很害怕，好擔心你跟姐姐啊……好在你們現在都沒事了。」

　　孫阿妹也牽著紅楓的手，往桌子旁拉，她的小手溫暖又柔軟，身上全是小孩兒的活力，但說起話來，卻又有著故作的老氣橫秋，令人忍俊不禁。

　　紅楓想起這段時間的事情，神色微微一愣，抿了抿唇，也不想跟個孩子講那些複雜之事，隻簡單道：「……哥哥有事，忙完就回來了，讓你們擔心了，真是抱歉。」

　　孫阿妹聞言，搖頭晃腦道：「那我原諒你了。就是下次別……別再這樣了！」

　　她眼睛亮晶晶，稚嫩的聲音裡卻帶著幾分學大人說話的滑稽，小手叉在腰上，眉毛皺成一團，咧著粉嘟嘟的小嘴，像極了一隻生氣的小花貓。

　　她昨兒個晚上，嚇得一直睡著了，在被窩裡眼睛睜得大大的，聽著窗外的風聲，總覺得外面都是吃人的妖怪。

　　今天看到有別人來家裡，她也是戰戰兢兢，小手揪著衣角，心臟砰砰直跳。

　　她們說要帶她去見姐姐，她都以為是騙子，直到見到了孫橋橋，隻見她那副虛弱的樣子，她才喘著氣，抱著姐姐大哭起來。

　　現在看到紅楓亦是如此，她的心情鬱悶又歡喜。

　　紅楓彎起眉頭，眼中流著心愧疚，輕輕嘆息，溫柔道：「對不起，以後不會了。」

　　說話間，丫鬟已經去房間裡把孫橋橋給喊醒了。

　　「姑娘，紅楓公子來了！」

　　孫橋橋喝了葯，睡了一會兒，此時精神頭已經好了許多，藥效讓她緊繃的神經得到了些許放鬆。

　　聽到紅楓無事，她猛地睜開眼睛，連忙起身，讓丫鬟幫忙把人請進來。

　　她的動作太急了，牽動了身上的傷，不由得皺了皺眉，卻又強忍著沒有出聲。

　　丫鬟卻沒立刻應聲，而是先幫她整理了衣襟和髮髻，又拿一件外衫給她披上，這才出門去請人。

　　孫橋橋的手指微微顫動，心跳加速，看向門口的目光既期待又緊張。

　　直到瞧見紅楓進屋，安然無恙的模樣，她才鬆了口氣。

　　紅楓進來就看到臉色蒼白，靠在床邊的孫橋橋，不由一愣，眼底掠過慚愧。

　　她比之前兩日瘦了許多，下巴都變得更尖了，面色也愈顯慘白，更不用說她眼底的青黑。

　　他知道孫橋橋的傷不輕，恐怕為了找自己，也沒有少折騰，甚至可能還加重了傷勢。

　　不是沒有人為他奮不顧身過，但那些都是為了他這副皮囊，終究是有別的。

　　紅楓心口仿似被針紮了一般，愧疚之餘，更多的是無法言說的自責。

　　「紅楓大哥……」孫橋橋亦是眼眸閃亮，那雙與孫阿妹相似的眼睛裡，全是欣喜，聲音沙啞乾澀，「你真的平安無事？」

　　黎昭群站在一旁，摸了摸鼻尖，故作輕鬆地笑了囔道：「我既已離去，自是能讓他安全歸來的。」

　　他的目光在紅楓身上駐紮片刻，又迅速移開，底眼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

　　紅楓三兩步走到床邊，修長的手指輕輕摁住孫橋橋的肩膀，制止了她起身的動作。

　　他俯下了身，眉頭微微蹙起，眼中滿是關切，輕聲道：「莫要亂動，仔細傷勢。」

　　視線在孫橋橋慘白的面色掠過，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神色略顯羞慚，聲音低沉又自責：「抱歉，讓你處處為我操勞……」

　　他的指尖微微顫動，似乎想要觸碰她臉部的傷痕，卻又在半空中停住。

　　孫橋橋搖了搖頭，連忙道：「紅楓大哥，你怎麼這麼說話？先前你也沒少幫我們，這都是應該的……」

　　紅楓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遮蓋，掩蓋了眼中的波動，他淡淡道：「我都知道了。你是因為我才受傷的……」

　　想起在碼頭裡打聽來的消息，他這心裡就難受不已。

　　孫橋橋一噎，臉上的血色少了，她垂頭喪氣地訥訥道：「……紅楓大哥，其實都是我的錯。」

　　「你明明讓我不要去找黎公子，但我還是插手你們的事……是我咎由自取。」她的手指緊攥著角，指節泛白。

　　「不是，是你受我牽連在先，又為我擔憂出氣在後……」

　　紅楓肩膀下沉，語氣沉重。

　　彼此正在為彼此開脫，把所有的事情都往自己的頭扯，你一言我一語間，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孫阿妹的腦袋左看右看，臉上都是著急，小手不安地揪著衣角，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姐姐，紅楓大哥，你們，你們別吵架……」她的聲音帶著哭腔，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最後還是黎昭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定了決心，沉聲道：「好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孫橋橋一愣，眼神忍不住落了過去，就見黎群神色複雜地望著頭也不擡的紅楓。

　　喉結滾動，他慢慢吞吞道：「是我愚蠢無知，偏聽偏信，又愛逃避責任，這才……造成這般多的誤會，讓你們受傷受苦。」

　　見紅楓不搭理自己，黎昭群的眼睛中閃過一絲傷害，但很快又斂了神色，他呼了一口氣，轉向孫橋橋，語氣誠懇：「孫姑娘，你於我有恩，這件事我會給你個交代的。」

　　孫橋橋眼中閃過一抹遲疑：「……黎公子，可……」

　　「我還是喜歡聽你喊我黎大哥。」黎昭群打斷她的話，朝著她笑了笑，眼角的笑紋都有些勉強。

　　「你們先好好聊聊，我還有事。」

　　說完，他轉身就快步走了出去，背影挺拔。

　　孫橋橋愕然，眼神中帶著疑惑與擔憂，不由自主地去看紅楓，聲音輕柔：「紅楓大哥，黎大哥他……」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紅楓的神色，注意到他眼底的黯然，忍不住試探的問道，「你們和好了嗎？」

　　畢竟看他們兩人同進同出的，回來時也面無異色的。

　　若是如此，孫橋橋也很為他們高興。

　　紅楓的指尖輕輕摩挲著衣袖，扯了扯唇角，笑意卻未抵達眼底，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意，「沒有什麼和好不和好的，不過是說開了。」

　　孫橋橋微微愣住，「為何？那樣，未免太可惜了吧？我看黎大哥也很失落的樣子……」

　　紅楓笑了笑，呼出一口濁氣，目光看向窗外，語氣平靜又冷漠，「沒什麼好可惜的。人生就是如此，從來都充滿遺憾的。」

　　「而且，我與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是嗎？」

　　一個妓子和一個名門貴公子，更不用說他還是個男人。

　　這段感情從開始時就預示著結局。

　　不過是黎昭群太過天真單純，而他也想要藉此機會脫離樓子，換得自由之身罷了。

　　說來說去，初始兩個人都沒存什麼好心，最後落得這個下場，亦是理所當然了。

　　孫橋橋想起當時阿魚叔說把紅楓賣去了醉月樓，她雖然從未去過，卻也明白那是個什麼地方，再看紅楓神色鬱郁，還以為他在樓子裡遭遇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一時間，她也不好多勸，心中也隻剩下心疼了。

　　她伸手拉扯著紅楓的衣袖，低聲道：「紅楓大哥，你的賣身契已經到手裡了，今後，你就是良籍了。」

　　「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再也不懼任何人的風言風語的。我，我也會幫你的！」

　　若是說從前她對著紅楓或許是好奇心疼，經過這麼多的事情後，她已然是把紅楓當成朋友。

　　所以，她願意永遠站在他的身後。

　　「今後我們就是朋友，是家人……」她邊說，邊小心翼翼地瞥著紅楓，生怕他拒絕。

　　紅楓怔愣了下，扭頭看著她，神色複雜：「你——你個傻姑娘！與我這樣的人糾纏，哪裡有什麼好的。」

　　他隻是個賤籍出身，不是拿了賣身契，就能抹消過往的。

　　要是被人發現，他依舊會被人譏諷，被人嘲弄，她何必與他這樣的人為伍，豈不是叫人也看輕了她麼？

　　孫橋橋昂起頭，望著他，目光裡都是認真，「哪裡不好了？在我看來，紅楓大哥你是個很好的人。」

　　「你才華橫溢，又善良溫柔，雖然性格偶爾會有點冷淡，卻又疏財仗義，就像是話本裡談論的仗劍江湖的英雄一般。」

　　「是個很好很好的人。」

　　她似乎是辭彙匱乏了，一連說了好幾個很好。

　　她的表情實在是太過真誠，那雙大眼睛明亮如星子，饒是見慣了風月場的紅楓也被看得心臟猛然跳動，偏過頭去，不敢再看了。

　　「你——你莫要胡言！」他嗓音乾澀，垂下眼臉，「你隻是見過的人太少了……我這樣的人……」

　　孫橋橋急了，猛然握住了他的手，急切道，「我說的是真的，紅楓大哥……」

　　話還沒說完，門口陡然傳來響動，門哐當被推開，就見黎昭群帶著阿魚叔走了進來。

　　他擡頭看見兩人雙手交握的模樣，忍不住呆愣住了，視線從手移動到兩人的臉上，抿緊了薄唇。

　　紅楓沒有動，孫橋橋確實瞬間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地收回手，「黎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子，我和紅楓大哥隻是朋友……」

　　黎昭群還沒來得及說話，倒是阿魚叔驀然出聲，「朋友？」

　　他陰惻惻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徘徊，冷笑道，「你們兩人怕是早已暗度陳倉了，我說難怪一個兩個的為什麼非得替另外那個拚命呢！」

　　「原來是早已經好上了！」說著，他轉頭看向黎昭群，嗓音沙啞道：「三少爺，您還為他們打抱不平，卻不知道他們把你當成了傻子，耍得團團轉！」

　　「我就說嘛，這秦樓楚館出來的，哪裡有什麼真心實意，他們有的不過是逢場作戲，也就是您心思單純，才叫他給矇騙了！」

　　「前頭他才勾搭了那位方老闆，扭頭又跟這小姑娘不清不楚……」

　　「住口！」

　　「閉嘴！」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黎昭群額角青筋直跳，擡頭望去，就看紅楓臉色冷凝漠然，他站起了身，瞪著阿魚叔，惱怒道：「我自不是什麼好人，但孫姑娘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卻是不許你隨意污衊抹黑的。」

　　「阿魚叔，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怎麼說我都成，卻不許你胡亂攀咬我的朋友！」

　　孫橋橋一怔，忍不住看向紅楓稍顯單薄的身體，擋在她跟前，猶如一座巍峨大山。

　　她的眼眶忍不住紅了，喉間哽咽，低聲喚了聲：「……紅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