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娢見狀,連忙轉移了話題,聊起各自地方的人情風物來,宋綰這才好轉了些,說起自己的父親總是受人排擠,在那個官位上熬了許多年都難以升遷,又寵妾滅妻,把自己在官場上的不滿發洩在妻女身上,母親又沒有親生兒子,自己走後就剩下她孤身一人去面對那個陰晴不定的丈夫,以及那明爭暗鬥的後宅……
「宋姐姐,我懂你,」姜玉牧如相見恨晚一般,也憤憤不平道,「我們家啊也是妾室當道,就是我那姐姐的姨娘,她從前因著是我父親元夫人的陪房,還敢和我母親搶權,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羅娢冷眼擺了一眼她,以表不屑。她自己還不是入宮求一個妾室之位,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何況,才認識第一晚,二人就把自己的家世當做談資講出來,也未免太傻了些。
但看她剛剛對自己如此殷切,後面一個月又要與她相處,到底是不好撕破臉面,羅娢到底是把懟人的話咽了下去。
沈令宜倒是沒說什麼,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隻道自己和母親相依為命,伯父家也是人口簡單,並無妻妾之爭,一家子和睦美滿。
宋姜二人越講越傷感,羅娢趕緊找了個間隙委婉止住,幸好此刻打更的太監路過此地,羅娢說「天色已晚,明日還要早起呢,咱們今日早些休息罷」,閑談才算作罷。
隨後幾天日子還算安好,沈令宜與宋綰都不是多事的人,而姜玉牧雖然嬌氣無知,但也算得上天真爛漫,事事又以羅娢為先,所有羅娢也接受了她這個朋友。
羅娢想著,反正總是要回家的,慣著她幾日也無妨。
可她雖是如此說來,但看到這些日子有人陸陸續續壞了規矩被打發回家,卻總不是滋味。
她向來頑皮,從前連累得父母也擔上個「教女無方」的罪名,如今,她真的還要給父母丟人嗎?
羅娢百般思索,心中還是沒有答案……
她就這樣一直觀望著,日子倒要歲月靜好。不過,令羅娢頭痛的是,這姜玉牧總是在她耳邊講她姐姐姜玉枚的壞話,休息時也講,用膳時也講,就寢前也講,不僅如此,她每次一在儲秀宮偶遇她姐姐,就對其出言嘲諷。
這日,黃昏之際,羅娢同她用完晚膳,本想在園子裡走走消食,但在半路上,姜玉牧又遇到了她姐姐,上前就準備出言嘲諷。
「呦,姐姐,又攀上高枝去啦?」
其姐姜玉枚見她又來挑事,尷尬而局促地看向身邊的秀女朋友,頗為無奈。
「玉枚,這位是……」她一旁的秀女疑惑道。
「哦,全姐姐,這是我妹妹玉牧,」姜玉牧這才緩過神來,介紹道,「玉牧,這是全姐姐。」
羅娢打量著三人,才發現這全氏就是名貫京城的才女全宓,自己在平日宴會裡見過她許多次,待人接物皆是俱佳,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出挑,如秋月臨水自照,雍容嫻雅,亭亭玉立。
對了,今年春天的賞花宴上,要求每位小姐就景賦詩一首,全宓就是魁首,而自己寫的詩被人嘲笑時,她還為自己解過圍來著。
由姜玉枚介紹後,玉牧也不得不止住嘲諷,「全姐姐好,這位是羅姐姐,雍國公之女。」
姜玉牧將「雍國公之女」說的格外重些,倒是要把姐姐的朋友比下去一般,好像在說:我認識的人可是高貴之人,姐姐你又怎麼比得上?
聽得羅娢一陣哆嗦,尷尬無比。那全宓之父是大學士,幾個兄長都在翰林任職,這種書香清流一般都看不上武將和權貴,剛好自己家兩個都佔了,如今全宓聽到這話,心中還指不定怎麼想呢。
豈料全宓依舊是親切隨和,頷首道,「姜妹妹好,羅姑娘好。」
羅娢亦是頷首示意。隻見姜玉牧繼續斜眼對姐姐說道,「姐姐,幾日不見,你這趨炎附勢的本事愈發進益了,也不知是不是跟姨娘學的?」
「妹妹……」姜玉枚無意與她爭執,不想在眾人面前傷了臉面,「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如今倒叨擾了兩位姐姐已是不該,若是再驚擾了嬤嬤那怎麼好?」
「你少假惺惺了,做出一副虛偽的樣子給誰看?」玉牧翻了個白眼,對全宓道,「全姐姐,你可別被她這個軟弱的樣子騙了,她在家向來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你要當心哪日別被這個偽君子給背後捅一刀啊!」
「玉牧!」
看到玉枚如此窘迫,全宓笑著解圍道,「姜妹妹或許是對玉枚有什麼誤會,我雖隻與她相處幾日,卻瞧見她是個極溫柔體貼的,並未見什麼不妥。」
「對啊,」羅娢趕緊附和道,「都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姜妹妹,你再怎麼說,到不如日久見人心,到時候是黑是白自有分曉,你還是別在意這些了。」
「你!」姜玉牧見二人都向著姐姐,不由得萬分惱怒,「哼!你們就等著瞧吧!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們!」
說罷,拉著羅娢就要走。
「兩位姐姐,你們別介意才是,我這妹妹自幼在家被長輩嬌慣壞了,略有一點不順心就怪及旁人,是我這個姐姐沒有管束好她,倒讓兩位姐姐見笑了。」
「你!」姜玉牧聽聞此聲,又惱羞成怒地轉過身來,大聲嚷嚷道,「你姜玉枚是什麼貨色?也輪得到你管教我?『爾母婢也』!即便爬了父親的床也還是婢子出身!」
姜玉枚聽罷,眼淚如潰壩之水傾注而下,自己則背過身去,掩面而泣。
全宓無奈,連忙撫慰。看到姜玉牧一臉得意,羅娢忍無可忍,直接說道,
「姜妹妹,且不說你言語污穢,什麼『爬床』也是你我能說的嗎?
再者,你也不敬尊長,妄談父母,她姨娘再如何,也是你的長輩,她喚姨娘,你也得喚一聲姨娘;你喚父親母親,她也是喚父親母親。什麼『爾母婢也』,誰是她的母親?難道你跟她不是同一個母親?若是你的母親是婢女出身,那我就無話可說了。
何況,英雄不論出處,你一直嘲諷你姐姐是庶出,你如今入宮選秀的目的不就是成為帝王之妾嗎?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五十步笑百步?」
「你!」姜玉牧被羅娢懟得無言以對,也是硬生生地憋出了幾滴淚來,急得直跺腳,倒引得路過之人紛紛駐足觀望。
「何人在宮內聒噪?嬤嬤調教多日的秀女竟如此沒有規矩嗎?」
眾人紛紛將目光移向說話的方向,隻見儲秀宮主管嬤嬤身邊站著的,是一位衣著華美、氣質不凡的女人,若說是娘娘也可,但身邊又沒有其他宮人,倒讓眾人琢磨不透。
「明月姑姑勿怪,這宮裡總有幾個不守規矩的,趕出去就是了,留在宮裡也是禍害。」
說罷,主管嬤嬤看向那四人,厲聲道,「剛剛是誰在聒噪?站出來。」
羅娢剛想站出來解釋,就此攬下責任,剛好將自己打發回家,沒想到這姜玉牧倒率先一步站出來說,
「回稟姑姑,是我姐姐姜玉枚,都是她,是她挑釁欺負我在先,所以我才憤憤不平,跺了幾下腳……」
說罷,又用帕子拭淚,倒顯得楚楚可憐。
主管嬤嬤看了明月一眼,隨後皺眉道,「你是誰?你姐姐又是誰?你面前站的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人,答話豈可如此無理?擡起頭來。」
「臣女叫姜玉牧,」姜玉牧不甘心地擡頭,淚痕倒把她襯托得愈發委屈、倔強了,手指其姐,」那個哭哭啼啼地就是姜玉枚。」
「什麼玉牧玉枚,」明月玩笑著,走近了道,「我可沒這個腦子到嬤嬤你這來斷案,不過……」
她頓了頓,看向姜玉牧,看著她那張倔強委屈的小臉,突然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竟主動伸手為她拭去淚痕,又轉頭對嬤嬤說道,
「這丫頭好看的很,我要讓皇後娘娘也欣賞一番美人……還有她姐姐,既是姐妹,那就一同留下罷,這樣才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