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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4章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去年春恨卻來時 廬隱 3813 2025-06-23 14:19

  

  晏栩騎上快馬,直往宣府方向奔去,飛雪迷住了他的雙眼,北風如淩厲的刀子一樣不停地割著他的雙頰,耳畔呼嘯不斷,他卻隻能到客棧內晏鳶撕心裂肺的呻吟,他不敢停歇一分一秒,誓要抓住這半生皆為錯付的光陰。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到了宣府的城牆,亦如十六年前的某個深夜一般,他夜叩城門,焦急地等待著守將開門,隻不過昔年是為了家國,而如今卻是為了他的妻兒。

  直至五指僵硬,門縫才傳來一道火光。城門裡頭的人問道,「你是誰?」

  「我是晏栩!快開門!人命關天!」

  守將透過門縫看晏栩的臉後,這才打開城門放他進來,晏栩迫不及待地騎上馬直奔家中。晏校夫婦與晏栩母親聽到下人稟報,連夜起身,老夫人不顧他身上的雪,捧著他的雙臂,驚異道,「栩兒,你怎麼突然回來了?阿鳶呢?她怎麼沒跟著你一起回來?」

  「阿鳶她在城外的客棧中生產,情況危急……」晏栩看向晏校,「大哥,快派人去請產婆和大夫!再派一輛四匹馬車……不!馬車太慢了,派上幾個馬術好的將士,直接馱著大夫和產婆去城外!」

  「好,二弟,你先別急,」晏校沉著冷靜地穩住他,「我現在就去安排,你先稍作休息,兩刻鐘後在宴府門前匯合。」

  晏校說罷,就出門而去,栩母憂心道,「栩兒,按日子算,阿鳶的身孕不是隻有七個月嗎?若是這時降生……」怕是這鬼門關難以踏過了……栩母心想,但到底不能說出口,「阿鳶這孩子當真是命運多舛……」

  「眼下先別說這些了,」晏栩心急如焚,焦躁地打斷了母親的話,隨後方冷靜下來說道,「母親,你先歇息罷,阿鳶平安生產後還是要在客棧休養一段時間,我隻怕脫不了身,你好好照顧自己。」

  栩母長嘆一聲,知道他是關心則亂,亦對阿鳶未蔔的命運感到心痛,「我的兒,你且去吧,不用擔心母親,阿鳶她……她若是平安最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晏栩聽到沉默片刻,一句話也沒有說,毅然決然地轉頭走入了風雪之中。

  他抵達府門時,遠處的天色已然有了泛白的趨勢,心情也不由得愈發壓抑起來,彷彿這天空壓的人喘不過氣。

  突然,晏栩聽聞不知從何處竟傳來了一聲悲鳴,循聲擡頭望去,才見是天空上盤旋著一隻大雁,徘徊許久都不願離去。

  這是不祥之兆……晏栩傷感地思索道,自古夫妻一體,大雁亦是如此,它失去了比翼雙飛的愛侶,所以才不肯南下過冬,決意留下來共赴黃泉。

  好在晏校不久後就集結了所需人員,十餘人一同出發奔赴城外客棧。大雪下的急,晏栩來時的足跡已蕩然無存,回時路比不得去時路易尋,一人在原野上賓士許久,終於在天明之際找到了那家客棧。

  晏栩剛下馬,便聽到了嬰兒微弱的啼哭,他急急忙忙的跑上二樓推開房門,一大股血腥味兒撲鼻了,他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床榻上的鮮血一滴滴落在地闆上,火爐上的炭火時不時發出微弱的吱吱聲,兩個老婦人站在一旁,其中懷裡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滿臉悲泣,而他的阿鳶此刻就薄如蟬翼的躺在那裡,雙頰蒼白,見他出現,便朝他莞爾一笑。

  「阿鳶!」

  晏栩跑過去,潛意識裡已經意識到已經發生了什麼,卻始終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所聞,不敢撒手在來之不易的幸福,撫摸著她的臉,焦慮而又帶著哭腔道,「阿鳶,你怎麼樣了?有沒有好些?」又看向阿婆,「她怎麼會流那麼多血?」

  阿婆剛欲解釋,晏鳶便虛弱的開口道,「二哥,我好冷……你抱抱我……」

  晏栩小心翼翼抱起她,感受她的體溫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與房內溫暖的溫度格格不入。人之將死,總會感到格外的寒冷。

  晏鳶在他的懷中,淺淺笑著,示意二哥朝她的目光望去,那個小小的襁褓中是他們的女兒,阿婆見狀,連忙將襁褓抱到在二人面前,裡面的孩子正睡得香甜。

  「二哥,我們的女兒多好看呀,像你,要是以後也能如你一樣做個大將軍就好了,」晏鳶絮絮道,「你不要怪阿婆他們,是我身子弱導緻的血崩,是我要求他們保子舍母的,都是我自己的意願,你就當這個孩子是我留給你的遺物罷……」

  「我不要什麼遺物,我隻要你好好活著……」晏栩兩行淚簌簌落下,「阿鳶,你怎麼那麼傻,竟也不知道保全自己的性命,我寧願我們這一輩子都沒有孩子,也不想看到你死。」

  「我這一生已經錯過很多了,骨肉之親、父母之愛、夫妻之情、君臣之義,我本來這一生都不會有孩子,可如今就有了,便不想再錯過兒女之緣……

  二哥,請原諒我的自私,比起苟活在這世間,在你身邊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吾妻卿卿,我更願意用死亡來換取解脫,去天上和父母相會……

  就是苦了你和孩子,要在今日失去摯愛和母親了……

  隻是往好處想想,我們在十四歲那年,就已經拜過天地、做過一回夫妻了……

  以至於在往後的若幹年裡,在每個午夜夢回的時候,你都是我夢裡的丈夫,我們在夢裡拜過天地高堂、拜過父母,還有了我們的孩子,我們會帶著她遊玩於我們兒時藏身的那片原野,你把她舉過肩頭,教她辨別天上的牛郎織女,帶著她騎馬射箭……

  對了,她在夢中也長得很像你……

  二哥,給我們的女兒取個名字吧,以後我在天上也能夠看著她長大……」

  「別說了,別說了……阿鳶,你不會有事的,睡一覺就好了……」晏栩早已痛哭流涕,泣不成聲。

  晏鳶用盡全力伸出手,卻隻是輕輕撫摸著他的胡碴,蒼白的臉上依舊是掛著盈盈笑意,她倒比晏栩看得淡許多,「別哭了,二哥,那就由我來取罷……」

  她向女兒看去,沉吟片刻後道,「我一向才學平平,說不出什麼典故來,但我知道王戎的那個典故——『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

  父親生前總愛喚母親卿卿,二哥,你也是我的卿卿,女兒也是,咱們就叫她晏卿罷,這樣你喚她卿卿的時候,也能想起我來,晏栩卿卿如唔……好不好?」

  「好……好……我都聽你的,我會撫養我們的卿卿,」晏栩哭道,「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不要讓她像我一樣一生坎坷,不要讓她像我一樣……」話說到一半,晏鳶突然有些喘不過氣來,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兩行清淚卻是在笑中流了出來。

  晏栩點點頭,無聲間接受了流沙易逝的命運,亦是含淚帶笑,抱著懷中的她喃喃低語道,

  「阿鳶,你還記得那年我們離家出走嗎……我們想要從宣城跑去大同,結果一路上為了躲避爹爹和伯父的追兵,我們晚上直接睡在了一處山洞之中。

  夜晚的風呼呼的響,遠處不停地傳來奇怪的悲鳴,我們起初都以為是野獸,你縮在我的懷裡一動不動,我也害怕的要死,後來我才知道,這是喪偶的大雁,它一旦認定了自己的伴侶,就終身不改其志,若其中一雁先他而去,它就會徘徊在此,直至死去。」

  「我知道……但是二哥你要好好活著,因為你還有我們的卿卿,不要讓他受沒有父母的委屈……」

  好巧不巧,天明之際晏栩看到的那隻大雁,如今又徘徊於此,悲鳴陣陣,雁魂在風雨中啼哭,彷彿在提前奏響這命運的悲歌。

  二人皆被這讖語逗的一笑,晏鳶合上眼,慢慢悠悠地念起少年時她最愛的那首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晏栩呢喃著,一滴淚落下,併入阿鳶的淚珠,他垂眸望去,他的卿卿已經徹底合上了眼睛,嘴角還掛著一絲笑意,花折月落,香消玉殞。

  「阿鳶……」

  阿鳶她……她明明馬上就可以回家了……

  在場之人無不泣涕漣漣,屋外的晏校等人也掩面而泣。

  三十年前,從前的晏二將軍從荒原中抱回一個孩子,取名為阿鳶,將她視如己出;

  三十年後,如今的晏二將軍亦從荒野中抱回一個孩子,取名為卿卿。

  宿命的輪迴,又再次顯現。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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