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羅娢將皇帝從永信宮氣走後,皇帝已大半個月沒有看望過她了,連同鳳儀宮也不欲去往,這段時間隻召幸過兩個低位嬪妃各一次,其他時候都宿在勤政殿。
不必應付皇帝,晏清禾倒也自得其樂,時不時攜曹蘅、又安以及幾個孩子看望羅娢與六公主。公主還沒有名字,大家總是「小六、小六」的喚著,時常走神的照兒總以為在叫自己,應了一聲,將眾人逗得不亦樂乎。
這日傍晚,晏清禾正欲與兩個孩子用膳,皇帝此時卻突然駕到,無奈,四人同桌而坐,為了齊越上次的冷言冷語,帝後彼此間都有些尷尬。
元熹見狀連忙打破了沉默的氛圍,開口向父皇撒嬌討賞道,「元熹今年都要十歲了,父皇賞給兒臣的公主府也該預備籌建起來,兒臣可不要旁人剩下的。」
齊越笑道,「都說鳳凰非梧桐不居,那必得是金屋藏嬌,方不委屈了咱們元熹,朕記在心上便是了。」又對皇後道,「元熹長大了,你也該預備起孩子的婚事,若是等元熹及笄再挑,隻怕是賢婿都被旁人挑走了。」
本是玩笑話,晏清禾聽後隻在心裡冷笑道,提前擇婿又有何用,千挑萬選擇出個心滿意足的女婿,瓦剌要來人,三郎你還不是拱手相讓?
皇後笑道,「陛下說的是,隻是臣妾想著,駙馬到底不拘家世如何,左右都是高攀咱們元熹罷了,不若等元熹再大些,擇陛下那年的新科進士中德、才、貌兼備者,陛下意下如何?」
若我說看上了什麼權貴宗親之子,隻怕三郎你又要多心,或許你根本就是在試探我,晏清禾暗暗嘲弄道。
「很是,」皇帝應道,用慈愛的目光看向兩個孩子,「隻要咱們元熹喜歡就好。」
「兒臣才十歲呢!」元熹對父皇盈盈笑道,「兒臣隻想一直陪著父皇,若日後成婚了,必要常在宮外,便不能日日侍奉在父皇母後身邊了。更何況,自要先等哥哥姐姐們先完婚後,這才輪得到兒臣呢!」
「是啊陛下,」晏清禾接道,「襄兒今年將滿十八歲,瑤兒也快到了及笄之年。臣妾想著,先前選秀時,咱們為襄兒擇了許家女兒這樁婚事,隻待今年秋天襄兒十八後,就令二人完婚,分府另居。至於瑤兒,待她今天暑夏及笄後,臣妾再為她慢慢挑選,來年完婚也不急。」
齊越微微頷首,以表贊允,抿了口酒,而後倒似輕嘆一聲,感慨道,「皇後行事事事周全,朕沒有什麼不放心的。隻是感嘆光陰荏苒,彈指間自己的孩子竟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再過兩年,當真是連孫兒都要有了。」
晏清禾起身為他繼續斟上,不在乎他根本忽略了她的明兒,隻是附和道,「陛下正值盛年,子嗣昌盛,襄兒雖大了,但其他孩子年紀尚小,譬如六公主還沒滿月呢,陛下身為人父,何愁吃不到二三十年後兒女的喜糖呢。」
齊越再飲一盞,方略顯傷感地解釋道,「唉……朕隻是看見襄兒長大,忽得想起若是彧兒和……還在世,也該是娶妻生子的年紀了,其實說來,他本應該比襄兒還年長月餘的……」
「彧兒薨逝那夜,也是元熹出世之時,」齊越繼續道,「朕每每一想到咱們的元熹鍾靈毓秀,便會想那孩子會不會投胎回來,繼續做朕的孩子。」
「元熹就是元熹,才不是旁人呢……」元熹不滿地小聲嘟囔道。
「佛教中說,這魂靈在母親腹中時就已匯聚,按時間推算,彧兒若要再做陛下的孩子,那自是與元熹無關的,」晏清禾緩緩入座,看了眼照兒,「小五小六二人相貌、性格也都與他們二哥大相徑庭,便更不會是了。或許是緣分未到,陛下急不得的……」
除卻小五小六,晏清禾故意不提及羅娢生的兩個孩子,愈是這般,便愈是讓齊越聯想到同為夭折的那個孩子。
齊越如今在腦中細細思索起來,他隻抱過那孩子一次,隻記得他是如此單薄瘦弱,竟記不起那個孩子的具體模樣,更沒機會知曉他是何種性情了。
很快,他就想到皇後或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他擡眸,添了三分醉意,問道,「你也覺得朕做錯了嗎?」
兩個孩子聽得一頭霧水,不解其意,晏清禾卻是對他的弦外之音一清二楚,並且她清楚——他不是在向自己尋求答案,而是安慰。
「沒有,」她答道,「陛下隻是做了一個皇帝該做之事,不過對羅娢而言,確然為錐心之痛,這本就是無解,陛下不必自怨自艾。」
齊越聽罷,沉默了半晌,緩和道,「朕今日來,其實是想同你說一聲抱歉,清禾,朕那日也是口不擇言才說了違心之話,並非有心要傷你……」
「臣妾知道,」想到父親之死,晏清禾強忍住內心酸澀,反是擠出一抹笑意,為自己也斟上一盞,看著杯中倒影,強顏歡笑道,
「陛下與臣妾多少矛盾都過來了,也不差這一句。臣妾現在隻想著能夠平安順遂地把兩個孩子撫養長大,不敢奢求旁的,若陛下真要生了愧疚之心,則羅妹妹產子不久,接連喪父喪子,更應該得到陛下的寬撫才是,恰如陶詩有言,『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齊越聽出了她語氣中的婉拒之意,還夾雜著縷縷怨氣,酒意愈發上湧,湧得他眼下無心去思慮這些是非,良久,他也隻是應道,「朕知道了。」
而後的晚膳都是在沉默中度過,兩個孩子早早告辭,帝後二人下了兩盤棋,勝負難定,最終齊越心思不在此處,以一句「早些睡罷」吹滅了殿內的紅燭。
夜深,月光斜窗而入,晏清禾聽到枕邊人輕微的嘆息聲,便知道他和自己一樣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