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影子,子規聲裡,立盡黃昏。
紗窗帳下,沈熙宜嬌弱無力地垂靠榻前,翻開半卷的古籍早已在她午睡時滑落手腕,一瀑淩亂的烏髮垂至腰間,甚至隨被子散落在地面。窗外杏花正盛,花影照人,照在她毫無血色的面頰之上。
浮生暫寄夢中夢,世事如聞風裡風。
午夢醒來,小窗人靜,夕陽與她隻隔咫尺。她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口乾舌燥,思緒紊亂,什麼也說不出來。
玉茗見罷,忙上前將她微微扶起,遞上一杯茶給她,接著又將掉落的被子拾起,重新給她披上。
「娘娘,如今才二月呢,天氣還涼,咱們到暖閣內去睡罷。」
沈熙宜搖搖頭,伸出手接過一把餘暉,顧影自憐地說道,「再讓我曬曬太陽罷,我覺得自己就快要發黴了。」
「娘娘……」玉茗心疼勸道,「陛下早就已經接了您的禁足,隻要您願意,隨時都能去見他;或者吩咐內務府掛上您的綠頭牌,何必每人把自己關在宮裡呢?」
「醫的了病,醫不了命,我才不稀罕他的寵愛……」沈熙宜頓了一下,用隻有玉茗能聽到的聲音咬牙切齒道,「我恨他……我恨晏昭那個老太婆……我恨這宮裡的每一個人!」
「娘娘,您可得振作起來,您身上還背負著沈氏滿門的榮耀呢!您當年不是說,要生下未來的太子、成為帝母的嗎?」
「呵……呵……」沈熙宜無可奈何地癡笑道,「那也得先有個皇子才行啊,本宮的孩子在哪呢?玉茗,你說說,他在哪裡?是不是還在本宮肚子裡?」
「娘娘……」看著她如此瘋魔,玉茗也覺得精疲力盡得很,「會有的,會有的,但娘娘不去爭寵,哪裡會有新的孩子呢?」
「有了新的孩子,再被太後捂死嗎?」沈熙宜直勾勾盯著玉茗的眼睛,歇斯底裡地反問道,「還是被掐死?溺死?摔死?」
玉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就在此時,有小宮女走進來回稟道,
「娘娘,陶美人求見。」
「她怎麼還敢來?」沈熙宜如兔子應激一般,一味地回絕說,「不見……不見……讓她滾!」
小宮女很為難,正準備看玉茗的眼色行事,卻不料這時陶婉然自顧自地走了進來,向沈熙宜行禮問安。
「嬪妾給徽容華請安。」
「妹妹怎麼又來了?我以為妹妹不敢再來了呢?」沈熙宜挑眉嘲諷道。
「好端端的,嬪妾為什麼不了?即便這裡飄蕩著李妹妹的亡魂,但她生前與你我最要好,嬪妾又怎會害怕呢?」陶婉然笑著回話後,便自顧自地尋了身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沈熙宜冷哼一聲,等著她說明來意。
隻見陶婉然看了一眼身旁的纖凝,纖凝立馬就從袖口掏出一塊包裹著的綉帕,恭恭敬敬地呈給了玉茗。
玉茗狐疑地接過,打開看了一眼,不是別的,正是曹蘅那隻已經碎了的鐲子。
「這是何意?」
「姐姐先別管,」陶婉然說道,「隻叫玉茗替我看看,這鐲子裡有沒有什麼古怪?」
接著,玉茗在沈熙宜的眼神示意下,細細瞧了那鐲子一通,再認真嗅了一遍,終於神色變了,察覺到其中的古怪。
「玉茗,這其中可是有避孕的物質?」
「小主怎知?」玉茗不假思索地反問道,竟一時忘了上下尊卑。要知道,這東西在宮裡可是禁物,誰要是不想懷龍胎,那可是天家大忌,直接傷的是天子的顏面。
「猜的。」陶婉然言簡意賅地回答的。
玉茗聽罷,也隻得道,「確實如小主所言,這玉鐲的中空,曾加了藏紅花粉末,此物藥效甚強,可使女子避孕。如今這鐲子裡的藏紅花粉末雖被清空,但畢竟儲藏多年,這其中還留在些許的味道,而且,這玉鐲內部有漸漸染成的紅色,都可以證實裡面曾裝了藏紅花粉末。」
「那就好。」陶婉然點點頭,眼神示意纖凝。纖凝立馬將玉鐲拿回,告辭後退休。
「妹妹不解釋一下嗎?」沈熙宜看了許久,也不知她葫蘆裡賣得什麼葯,很是煩悶。
「回姐姐,這是翊妃的東西……」
陶婉然見狀,又將這件事的始末完完整整地向二人講述了一遍。
「所以呢?」沈熙宜倚在軟榻上,慵懶地問道。
「難道姐姐不想為清芷妹妹報仇和一雪前恥嗎?畢竟當年那些事,翊妃可是樁樁件件都參與了的。」
「呵……」沈熙宜聽罷,隻覺得好笑,「當初是你!是你讓我去裝神弄鬼,才害死梔玥和我的孩子,現在你還想獻計?」
陶婉然一時被她這惱怒的模樣愣住,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過了半響,才解釋道,
「梔玥是她自己謀害皇嗣,才被誅族;您的皇兒,也是為此而被牽連。鬧鬼一事,若無公主落水,姐姐本該大獲全勝才是,如今落到這個下場,難道也是妹妹的錯嗎?」
「我如今跟著姐姐,不過是為了往日情分,若說利益,這兩年來姐姐可曾施捨過妹妹一絲一毫?再者,當年亭下是姐姐相邀,我才入了棋局。否則,我何以要冒著得罪太後和晏氏的風險來為姐姐出謀獻策?」
陶婉然說罷,就沉默地坐在一旁,本想擠出幾滴淚水來博得同情,可嘆自己演技太差,擠眉弄眼半天也不見一滴眼淚。
靜默了半晌後,沈熙宜終究是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加之其實她確實想為自己報仇——除去曹蘅,也可傷了太後和晏氏的臂膀。
「妹妹說的有道理。可縱然這樣說來,本宮還是不打算出手。但——」沈熙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妹妹若是能為我報仇,姐姐可以向你保證——長安侯府的子弟,今年絕對會出現在朝堂之上。」
「不過,我奉勸妹妹還是要當心,不然輕則落得如我一般的下場,禁足降位,痛失愛子,重則就如李妹妹那般——命上黃泉了。」
陶婉然見計謀得逞,婉轉一笑道,「無妨,真要有那麼一天,姐姐給我擺上一盞長明燈就好,我日日夜夜來和姐姐作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