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醒來時,已然是第二日傍晚,黃昏的夕陽鋪滿了整個鳳儀宮,朱閣綺戶,金縷熠然,燕子飛來,然而在此時此刻,卻顯得格外清冷落寞。
元熹一直都陪在母親身邊,待她梳洗後,又看著她嘗了些粥,還一邊講著這幾日在尚書房的樂子,隻是心下卻迷茫得很,不知該如何開口。
所幸明嫽二人一聽到母親醒來就連忙趕到,元熹鬆了口氣,慶幸自己不用做這個惡人。
晏清禾思緒還是恍惚迷離,放下粥無力問道,「和親之事,還是老樣子嗎?」
舜華垂著眼眸,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低聲道,「陛下已經有主意了……他……陛下預備,讓我與嫽兒兩人一同出塞……」
「什麼?」
晏清禾隻當自己頭暈腦脹,聽錯了什麼。
「我……」舜華已是萬分為難,手中緊緊地攥著帕子,不敢再開口說一句話。
元熹冷笑,心中想著長痛不如短痛,便快刀斬亂麻,替她二人道,「是三哥向父皇諫言的,他說兩個姐姐一起去可以相互幫扶、兩全其美,父皇可滿意了,巴不得立刻就立他為太子呢!」
晏清禾蹙起眉頭,聽得一頭霧水,「到底是怎麼回事?」
「瑜兒,不許亂說……」舜華連忙給元熹遞了個眼神,再試圖向母親低眉解釋道,「母親,是我自己要去的,不然,就是嫽兒或者其他女子替我受過,明兒不忍……是明兒的錯,讓母親失望了……」
「你!你……」晏清禾怒火攻心,伸手指著明兒,半天喘不過氣來,倚在明月臂膀上,對她是又氣惱又心疼,霎時間,數十滴滲人的黑血淋漓咳住,觸目驚心,晏清禾趴在床沿乾嘔,元熹與明月一邊不停地為她捋背,一邊細心安撫著。
元熹喊道,「還不快去請太醫!」
「娘娘先躺下休息罷,別想這些傷心事了,會有解決的法子的,」明月也道,將娘娘輕輕安置在軟枕上,掖好被子,想終結這場對話。
晏清禾虛弱地搖搖頭,「讓她去罷,是死是活都由她,我管不著她了……」
隻見明兒跪在地上,向前靠攏幾步,輕輕牽住母親的手,委屈道,
「母親,自古忠孝兩難全,明兒從小就被母親教導忠貞孝悌,然如今大晟需要明兒,明兒是大晟的公主,就應該承擔自己的使命……明兒和嫽姐姐也會在瓦剌照顧好自己,經常給母親通信,不會讓母親擔憂的……」
晏清禾冷笑,抽出自己的手,故作生疏道,「公主,你長大了,知道自己要為大晟著想了,本宮這個皇後當得可不如你盡心盡責,本宮隻顧著自己的女兒,卻從未想過皇後的大義和責任,真是慚愧啊……慚愧……」
「母親若是折煞我、挖苦我能好受些,縱然是打我罵我,明兒心甘情願領受……或是明兒讓母親寒了心,母親就當沒有養過明兒,當明兒是個白眼狼,母親根本就不值得為此傷心,要振作些才是啊……」
晏清禾將腦袋撇至一邊,不是不願再看到明兒,而是不願讓她看到自己在默默流淚,「我振不振作,與你何幹?你既不是我生的,也不在乎所謂的養育之情,你走罷,我不想再看見你。」
「母親……」
晏清禾沒有理會,明兒跪了半晌,明月和元熹都勸著她倆,明兒終於知道於事無補,隻道,「那母親好好休息罷,我明日再來看母親。」
「不要叫我母親,我沒有你這個女兒。」晏清禾狠心道。
舜華苦澀地笑了笑,起身行禮退下。
「明兒……」陳嫽擔心她,便也向舅母告辭,追了出去。
待二人都走了,晏清禾方轉頭,注視著明兒剛剛跪著的地磚,黯然神傷。
「母親,不怪大姐姐,她也是身不得已,要怪,就怪三哥哥、瓦剌王還有……」元熹沒有再說下去。
晏清禾對元熹沒有說出口的名字瞭然,隻冷冷道,「我要見他。」
忽然,外頭傳來一聲沉悶的驚雷,狂風隨之而至,暴力地將軒窗全都吹開,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
「奴婢這就去將窗子關上……」
明月連忙起身去同宮人關窗,獨留母女二人相對無言。
元熹看著母親,她像是被淩亂的狂風颳得葉子都所剩無幾的樹,瘦弱而又倔強地立在原野上。
「母親也看到了,天色大變,恐有大雨將至,母親身子單薄,還是待明日雨停後再去吧。」
晏清禾搖搖頭,「不,下雨更好,我受寒沒什麼,但明嫽兩個孩子一旦出嫁,她們就要在瓦剌受一輩子的陰雨寒潮了……」
「母親心裡還是有大姐姐的,偏偏要裝作絕情的樣子。」元熹笑道。
「我不是為了她……」晏清禾道,「我是為了嫽兒,還有慶陽,以及我那早逝的姐姐,要不是她臨死前要我照顧好孩子,我才不會為這孩子說一句話。」
「是是是,母親就嘴硬吧,」元熹道,「若母親執意要見,那元熹就去親自將父皇請來,苦肉計在這裡也能演,倒省的母親來回折騰,好不好?」
「你這孩子……」晏清禾擠出一個虛弱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去吧,你也添件衣服,早去早回,不要著涼受凍了……」
「是,元熹告退。」
元熹點點頭,起身行禮退了出去。
行至殿門外,元熹看著陰沉的天色,若有所思。
她對身邊的宮女吩咐道,「待會我將父皇請來後,你去將阿照找來,但不要進去打擾父皇母後,就讓他在外頭靜靜聽著便是。」
「可是……」宮女猶豫道,「待會兒要下大雨了,六皇子若是著涼可怎麼好?」
元熹挑眉道,「帝王之家,多少明爭暗鬥、明槍暗箭在等著他,區區一場雨、幾陣風,若連這點都扛不住,以後怎麼面對大風大浪?」
「是。」
「大風大浪就在今夜,」元熹喟然嘆罷,「他不經歷這些,是不會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