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皇帝一行人啟程離開行宮,九月中旬便再次馬不停蹄趕往京郊秋狩,再次回宮時,已然是十月深秋,天氣漸寒。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第一場雪飄落時,皇帝去永安宮探望了燕燕。二人寒暄幾句,隨後便相顧無言許久,燕燕見他有要走的趨勢,這才依依不捨地拉住了他的衣袖,最終向他低了頭。
這個台階皇帝很自然地走了下去,開始貼心地過問她的日常情況,耐心地安慰她、哄著她,將耳側貼在小腹上靜靜地聽著胎音。燕燕知道,他心裡還是有自己的,這才寬心幾分,心中想著,他罰我,是要為後宮做樣子,僅此而已。
「臣妾錯了,」她主動認錯道,「臣妾不該讓陛下為難的,臣妾日後定要做個賢妃,為陛下分擔,好不好?」
皇帝道,「無需你分擔,隻要你和孩子安好就是。至於什麼錯,都過去了,不必想這些。」
「那陛下還生臣妾的氣嗎?」
皇帝輕輕颳了刮她的鼻子,笑道,「自然沒有。」
「那就好」她抱著他,依偎在他的懷裡,享受著片刻的溫暖。她現在已經學會隱藏住自己的內心了,燕燕不敢再進一步嘗試冒險,她擡起頭,細長的睫毛撲閃著,試探著輕輕說道,「陛下,臣妾想趁著自己有孕,向陛下求一個恩典。」
齊越一愣,笑道,「燕燕但說無妨。」
「臣妾……臣妾想給自己住的這裡改個名字。」
「哦?為何?」
她當然不能說是膈應上一個主人的緣故,隻好搪塞道,「陛下的妹妹永安長公主已佔了永安兩個字,臣妾又與她陌生,念上去怪膈應的。」
「永安的封號之所以是這個,就是她當初生在永安宮罷了,」齊越道,「她的典故就出自這,是她沾了這宮的光彩才是,不好嗎?」
「那……那現在改了,咱們的孩子也可以取這新名啊,更何況,臣妾想自己住的地方有一個獨特的名字,不想跟旁人撞名,陛下改了,好不好嘛?」
「好好好,本不是什麼大事,你高興就好。為著你禁足,你有了身孕也不曾晉位,如今隻是改個名字罷了,隻要你喜歡便是。」
燕燕埋頭甜甜一笑,「我就知道陛下對燕燕最好了,那臣妾就說了?」
「說罷,」齊越調侃道,「朕洗耳恭聽。」
燕燕輕輕打了下他,示意他不許玩笑,隨後盈盈笑道,「臣妾愚笨,也想不出什麼好名字,不如就將『永安宮』改為『蓬萊宮』,現在的主殿改為『昭陽殿』,陛下覺得可好?」
「蓬萊宮,昭陽殿……」齊越輕輕念著,總覺得哪裡不詳,但還是說道,「是個好名字,都道蓬萊是仙境,仙境上有位風華絕代的神妃仙子,自然也不足為奇了。」
「陛下盡會拿臣妾打趣,」燕燕靦腆道,「臣妾若是神女,陛下豈不是楚襄王了?道是『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雖和意境,但陛下在臣妾心中,合該是楚襄王身旁的宋玉才是呢……」
「朕老了,倒是玷污了宋玉的美名。」齊越自嘲道。
「誰說的?難道宋玉就沒有年長的時候?宋玉縱然老了,那也還是宋玉,」燕燕伸手摸摸他的鬍子,笑道,「何況我的宋玉才不老呢,我隻恨君生我未生,不能早些遇見陛下罷了……」
她靠在他的臂膀上,柔情繾綣地縮著,希望時光可以一直駐足在此,她不想面對蓬萊宮外的一切了,隻要她不去想,就可以假裝這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
「對了,雪天路滑,以後早晨出去請安的時候小心些,」齊越叮囑道,「等過了新年,咱們孩子的月份也大了,你就安心在宮裡養胎,朕會同皇後說一聲,讓你不必去廢這個功夫走動了。」
這話雖是體貼之語,但燕燕一聽到皇後的名號就格外不自在,她剛剛所幻想不存在的美好事物,下一秒就被他再次提起的皇後所打破。
燕燕輕聲嗯了一聲,悄悄咪咪地嘀咕了一句,「我討厭你。」
「什麼?」
「沒什麼……」
「朕可是都聽見了,」齊越道,「燕燕討厭朕什麼?」
既然被他聽了去,燕燕也毫無顧忌地開始念叨起來,「討厭陛下嘴巴,討厭陛下的眼睛,討厭陛下的……」
齊越靜靜地聽著,聽她將自己身上都說了個遍,隻覺得當真是有趣好笑。殿外風雪依舊,殿內炭火明明,一片祥和。
……
元熹午後散學回宮時,正瞧見母親和翊娘娘正在榻上下棋。她卸下鬥篷迎面走去,亦不請安,笑道,「我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母親和翊娘娘想要聽哪個?」
曹蘅順勢將她摟到自己懷中,仍舊是興緻盎然地看著棋局,「先說壞的,我倒要看看,能壞到哪裡去。哪怕是彘兒再被罰,我也不怕。」
「翊娘娘說笑了,三哥表現得可好了,」元熹恭維道,「我要說的,不與三哥相幹。」
她頓了頓,而後才說,「麗娘娘的弟弟,去崇文館讀書去了。」
晏清禾聽罷,果真有些許詫異,「他不是不會漢語嗎?若要學,也應該先去尚書房啟蒙才對。」
「他又不小了,十歲之前至尚書房啟蒙,十歲之後去崇文館,他與我同為十歲,若再去尚書房,豈不丟臉?何況人家弟弟嘛,本來也什麼都不會,就是去給同窗和先生露個臉的,學到什麼,誰又在乎?」
「這樣說來,他日後倒是要在宮裡常住了?」曹蘅微微蹙眉道。
「自然,」元熹知道翊娘娘的憂慮,冷笑道,「我今日親自去問他身邊的宮人,翊娘娘知道那宮人怎麼回的我嗎?她說,先前鈺哥哥也是外男都可住的,他家公子怎麼住不得?真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吶……」
「鈺哥兒住在尚書房,他住在後宮,這一點就已然不同了,何況鈺哥兒還是陛下的親外甥,天子血脈,豈可相提並論?」曹蘅也忍不住吐槽道,「陛下也太慣著她姐弟了。」
「那小孩是個啞巴,到底也算是苦命人,若去了尚書房居住,怕是容易讓人欺負,想必麗昭儀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晏清禾道,「再看看罷,若是個品行好的,留下來也無妨,若是不好的,我改日便去向陛下提。元熹,你說的好消息呢?」
元熹微微一笑,露出一副探聽到八卦而心滿意足的模樣,笑眯眯地看向曹蘅,「翊娘娘猜我今日看到三哥怎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