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齊微再次睜眼醒來之時,已然入了夜,屋外的蟬鳴窸窸窣窣,而舜華就坐在自己的床邊,輕輕地握著自己的手,臉頰上似有淚痕。
齊微心中的感動如波濤洪水般泛濫,想著自己在這宮裡雖無依無靠,但總有那麼一個人還惦念著自己,在乎著自己。
可惜,二人之間隔著的那層深仇大恨,永遠也無法被打破。
見她醒了,舜華連忙轉悲為喜,破涕為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樣了?身子可好些了?」
齊微胸口悶得慌,喘不過氣來,想要起身喝口水緩緩,舜華見狀便立馬扶她起來靠在軟枕上,又將一杯水端給了她。
舜華看著她說道,「太醫說,你這是中了銀耳的毒,所幸你命大,這才醒了過來。皇祖母已經派人嚴查了,你別擔心,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齊微垂著眼瞼,虛弱道,「若真有人利用銀耳下毒,那必定是沖著太後來的,我不過是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才試了試。」
「你膽子也太大了些,」舜華半是嗔怪、半是擔憂地說道,「其他什麼法子不好,你非要親自去試,難道你自己的命不是命?」
齊微笑而不語,她哪裡會不知道試毒的結果,要的就是自己中毒,惹太後憐惜。
齊微摸了摸自己的頭,佯裝頭痛起來,「舜華,我的頭好痛……」
舜華肉眼可見地著急起來,對身旁的宮人急忙喚道,「快去請太醫……」
說罷,又把齊微扶好躺下,安慰道,「你別慌,太醫馬上就來了……」
齊微拉著她的手,懇求道,「舜華,我恐怕命不久矣了,想見太後一面……你可否……」
舜華打斷了她的話,嗔怪道,「快別說這麼不吉利的話,我去請就是了,你不會有事的,乖啊……」
說罷,舜華便叮囑好身邊人照顧好齊微,自己則立刻趕去請太後光臨。
不到一刻鐘後,舜華便帶著太後匆匆而來。太後看到齊微頭疼腦熱的樣子,不禁皺眉問左右道,「太醫不是說這孩子並無大礙嗎?怎麼如今倒是複發了?」
眾人不敢輕易回話,還是舜華道,「皇祖母,許是什麼後遺症吧?孫兒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祖母勿憂。」
太後點點頭,看著病床上虛弱不堪的齊微,自然也是心疼的。畢竟今日若不是這孩子心細為自己試了毒,那如今躺在病榻上的就是自己了。
「太後……」齊微喚道。
其實名義上,太後也算是齊微的祖母,可惜自從齊桓被貶為庶人後,這稱呼貶也作廢了。
太後用殷切的目光以示回應,齊微卻搖了搖頭,將目光轉向了包括舜華在內其他人。
時至今日,她依舊不願讓舜華也捲入其中,一輩子帶著痛苦活下去。
太後心下瞭然,對舜華道,「明兒,你和她們都出去吧,哀家有話要和微兒說。」
舜華雖不解,但還是照做,同其餘閑雜人等一同退了出去,唯有太後的心腹懷嘉留了下來。因擔心齊微的病情,故還是守候在殿外。
「傻孩子,你有什麼話,便說吧。」待旁人都退散後,太後方開口道。
「太後……」
齊微剛想要開口,可這真相卻有千斤般重,一直壓在心口,怎麼提也提不起來。
「齊微知道自己怕是難好了,要是真的去了,就不能侍奉在太後身側了……隻是,我有些話壓在心口,不說出來,實在是死不瞑目……」
「好孩子,快說吧,無論是什麼話,哀家都不怪你……」
「我父親……」
……
夜深了,萬籟俱寂,連蟬聲都窸窸窣窣的,不敢高歌一曲,恐驚醒了夢中人,唯有殿內的紅燭流著血一般的淚,跳動的火焰還在做著無謂的燃燒。
往事隻堪哀,對景難排。
不知過了多久,太後終於從殿內出來,一行人立刻迎了上去,卻見太後晏昭獨自立在廊下的風中,寒風吹過,兩行淚簌簌落下,嘴角卻是掛著笑意,自嘲的笑意。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身旁的懷嘉亦是默默流淚。
「祖母,這是怎麼了?」舜華瞪大了雙眸問道。
「哈……哈哈哈哈……」
晏昭隻是笑,從剛開始嘴角揚起的微笑,愈演愈濃,到最後竟成了難以收場的大笑,淚水順著眼角的皺紋滑落,好不容易止住,卻又將目光轉向了舜華。
晏昭捧起舜華的臉來,細細地看,想要從這張臉上看到些許故人的痕迹,看來看去,除了驚恐,也隻剩下緊張。
太後難得地直呼舜華的大名,「齊明,你知道這個名字是誰給你取的嗎?」
「是……父親……」舜華難為地說了出來,她不敢反抗祖母,隻好把目光移向了他處。
「看著我!」晏昭拒絕了她的逃避,接著笑道,「父親?誰是你的父親?」
「是……懷章……」舜華顫顫巍巍地說道。
「呵,懷章太子……齊明,你見過他嗎?你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嗎?你叫過他父親嗎?」
呵,孩子,你是認賊作父,而我,是認賊作子啊……
太後一直盯著她,苦苦相逼。懷嘉卻是不忍,一旁勸道,「太後,孩子還小,不關她的事啊……」
太後聽罷,眼神落寞了片刻,終於鬆開了手,看著那張與頗有幾分似故人的面龐,看著那張面龐上因恐懼滑落的淚水,輕輕自嘲笑道,「也是,不關她的事,不關她的事……」
太後不想再看舜華一眼,怕觸景傷情,勾起那些塵封已久的舊事,便頭也不回地、由懷嘉慢悠悠地攙扶回去了,隻留下舜華和一群不知情的人在風中淩亂著。
舜華委屈地拭去淚水,一股衝動湧上心頭,她好想立刻跑到母親懷裡嚎啕大哭一場。
但她還是忍住了,很多年前,她就告訴自己,不能再任性了。
舜華轉身朝屋內走了進去,看見齊微面無表情地躺在床上,亦是兩行淚痕皆在,指向是被打濕的枕頭。
看到她這副模樣,舜華一下子卻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還是齊微看到她來,朝她一笑道,
「舜華,不要問我,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是跟我父親有關,是嗎?」
「父親……是哪個父親?」齊微默默地呢喃著,轉眼又說道,「對,這不重要,反正是就得了……」
說罷,閉上眼,淚水再一次落下。
舜華站立良久,終是無語,隻好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不強求你告訴我,等你什麼時候願意了,我再聽也不遲。」
齊微沒有搭話,隻是一笑付之。
今晚,幾人皆是一夜無眠。那些在夢鄉中的眾人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是在某個尋常的孟夏夜晚,歷史和他們的未來就已經被徹底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