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應下了,但應得疏離,應得保留了極大的餘地。
曹蘅聽懂了晏清禾話中的潛台詞——她不反對,但也不支持,一切看沈家和皇帝的意思,這已是晏清禾在當下立場能給出的最大讓步。
她心中鬆了一口氣,卻也湧起更深的失落和悲涼。她連忙點頭,臉上擠出笑容,「這是自然!禾兒,我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了……」
「這算什麼?」晏清禾牽住她冰涼的雙手,笑言安撫道,「我有替阿照求娶沈家女兒的權利,貴妃娘娘你就沒有?蘅兒,你並不欠我什麼……」
曹蘅哽咽地嗯了一聲,卻似迴避般保持沉默。
兩人再次並肩而行,氣氛卻已不復之前的輕鬆閑適。沉默在她們之間蔓延,隻有腳步聲在寂靜的苑中迴響。
過了許久,晏清禾望著遠處宮牆一角湛藍的天空,聲音輕得像嘆息,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蒼涼,
「孩子們都大了,轉眼間,竟都要談婚論嫁了。這日子啊,過得真快……」
曹蘅也望向同一片天空,眼神悠遠而複雜,「是啊……」
她停頓了一下,彷彿下定了決心,側頭看向晏清禾,目光裡帶著一絲懇求與堅定,「禾兒,無論日後孩子們如何,無論他們……會走到哪一步,你與我,我們之間的情分,不要變,好不好?」
她的話沒有明說,但「走到哪一步」幾個字,已然隱晦地觸及了那個她們都不願深想卻又心知肚明的可能——奪嫡。
晏清禾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她看著曹蘅眼中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視和深藏的憂慮,喉嚨有些發堵。
「蘅兒,你放心,我們永遠是摯友。無論前路如何,你我之間,永不相疑。」
「永不相疑……」曹蘅低聲重複著這四個字,反手緊緊回握住晏清禾的手,她用力點頭,嘴角努力上揚,卻終究化作一個帶著無盡酸楚與釋然的微笑。
兩人緊緊相握的手在微涼的春風中傳遞著僅存的暖意。她們都明白,「永不相疑」的承諾背後,是早已悄然瀰漫開來的、名為立場的濃霧。
這濃霧或許不會徹底吞噬她們二十餘載的情誼,卻註定會讓彼此的身影在對方眼中變得朦朧,帶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名為「未來」的悲傷。
夕陽的餘暉將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落滿殘梅的鵝卵石小徑上,彷彿兩條註定要分離,卻又在某一刻緊緊纏繞的藤蔓。
她們並肩站著,望著苑中那株開得最晚也最倔強的白梅,久久無言。風過,幾片花瓣無聲飄落,像是祭奠著什麼悄然逝去的時光。
……
幾日後的夜晚,沈府正堂,氣氛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沉重的紫檀木傢具在燭火映照下泛著冷硬的光澤,空氣裡瀰漫著壓抑與不可置信的怒火。
沈攸端坐主位,鬚髮皆白,面沉如水,那雙閱盡朝堂風雲的老眼此刻銳利如刀,緊緊鎖著跪在堂下的長孫女沈橫波。
若非是皇後傳消息給他,他竟不知他這個一向乖巧聰慧、視為掌上明珠的孫女,居然會背著全家與三皇子私相授受!
沈徹,永安長公主的駙馬、橫波的父親,臉色鐵青,負手在堂中焦躁地踱步,每一步都踏在緊繃的弦上。永安長公主坐在沈攸下首,緊抿著唇,保養得宜的臉上滿是痛心與憂慮,眼神複雜地落在女兒身上。十六歲的沈橫渡與十四歲的沈橫江垂手侍立在母親身後,大氣不敢出,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對姐姐的擔憂。
沈橫波直挺挺地跪在堂下,雖然目光中有著對反抗宗法禮教的決心,但身體還是忍不住地顫抖,她不明白自己與齊瑾之事如何會被家人得知,更不知曉為何一向疼愛他的祖父和父親,如今竟還變成這個可怕的樣子。
「孽障!」
沈徹猛地停下腳步,轉身指著橫波,聲音因極力壓抑的暴怒而微微發顫,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你……你給為父說清楚!你是如何,又是何時,與那三皇子勾搭在一起的?」
「勾搭?!」橫波猛地擡起頭,原本倔強的臉上瞬間血色盡褪,取而代之的是被侮辱的慘白和難以置信的憤怒,那雙明艷的眸子此刻盈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肯落下,「爹爹!你怎麼能用如此不堪的詞來形容女兒?我與三殿下……我們是真心相悅!發乎情,止乎禮,清清白白!何來『勾搭』二字?」
「清清白白?」沈攸蒼老而冰冷的聲音響起,不帶一絲溫度,卻帶著千鈞之重,「清白就是瞞著父母尊長,在人看不見的地方私相授受?清白就是置家族前程於不顧,行此……此等不知輕重之舉?!」
他手中的茶盞重重頓在幾案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祖父!父親!母親!」橫波淚水終於滾落,聲音帶著絕望的哽咽,卻依舊不肯服輸,「我……我鍾情於三殿下,他亦傾心於我!這有何錯?為何不能在一起?難道身為沈家女,連喜歡一個人的自由都沒有了嗎?」
「自由?」沈徹怒極反笑,指著她的手都在發抖,「你的自由,就是拿整個沈家去賭?你可知你的心上人是誰?是皇子!你可知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沈家被徹底綁上三皇子的戰車!意味著沈家數餘年的清譽和苦心經營的前程,都可能因你一時任性而毀於一旦!」
「那為什麼就不能選擇他!」橫波聲嘶力竭地反問道,「你們要是想作肱股之臣,齊瑾不就是最好的選擇嗎?難道你們還想選擇別人?」
「你……」沈徹剛欲解釋,就見父親向他使了個眼神,與皇後同盟之事事關緊要,還不是能夠可以對三個孩子暢所欲言的時候。
「兩頭下注,首鼠兩端,乃為臣之大忌!」沈攸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沈家,已經有了扶持的人選,你的婚事,必須與家族同進同退!三皇子他絕非良配!」
「我不懂!」橫波激動地喊道,淚水漣漣,「你們為了家族的政治利益,就要活生生斬斷女兒的幸福、碾壓女兒的感情,是嗎?若不能嫁與他,我寧願終身不嫁!我寧願絞了頭髮去做姑子!」
她眼中迸發出決絕的光芒,「而且,齊瑾說過,他會來提親!他是皇子,他向陛下請旨賜婚,到時候你們……你們難道還能抗旨不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