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因坐了半日，格外疲憊，用過午膳後便卧下午休去了，直至傍晚用過晚膳後，才開始同各自的母親談論起今日早上的詩會策論。
賢妃謝姝見徵兒悶悶不樂，便沒有提自己在簾外悄悄觀察之事。小五長安公主齊忻倒是如隻小麻雀一般活潑，嘰嘰喳喳地在她身邊訴說著，語氣中儘是對四姐姐的艷羨與讚許。
「她說的有什麼好的？」忽的，齊徵不耐煩地打斷了姐姐的說話，沖長安吼道，「不過是父皇喜歡她，才愛屋及烏誇她罷了！」
長安一怔，顯然是被他吼住了，謝姝微微蹙眉，停了手中的針線，輕聲止住道，「徵兒，不可對姐姐無禮。」
長安嘟嘟嘴，有了母親撐腰，便繼續說道，「父皇還說你重禮法呢，如今也沒見你敬我這個姐姐。」
齊徵冷哼一聲，撇過頭去，氣呼呼地說道，「還不是你先在這裡念念叨叨的，盡會長他人志氣，你那麼支持她，你怎麼不在父皇面前說上兩句？」
長安挑眉，諷刺道，「我知道我沒有這個才能，所以也不敢班門弄斧，否則隻是招笑罷了……」
「你！」齊徵惱羞成怒，隻覺得委屈，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母親。
謝姝聽罷，無奈地嘆了口氣。長安雖不是她親生的，但終歸養她多年，在她心中與親生無異；再者，就是因為長安不是她所出，就更不能對她說重話，否則倒要讓旁人議論自己苛待養女。
她選擇各打五十大闆，「你們兩姊弟，就不能跟彼此好好說話嗎？」
齊徵見狀，隻好不去理會五姐的嘲諷，轉而對母親抱怨道，「母親，你難道不覺得四姐姐班門弄斧嗎？父皇明明是考我們這些皇子，她倒偏要出風頭，開設女學便罷了，還提議什麼要讓女子也在家產中分一杯羹……當真是笑話！誰看不來她是為自己謀利？今日她想要家產，難道明日還想要爵位、要這天下嗎？」
「四姐姐不要，也輪不到你……」長安嘟嘴喃喃道。
「我在跟母親說話！誰跟你說了！」齊徵怒火中燒，與她爭執道。
「夠了！」
謝姝低吼一聲，將兩個孩子都怔住了，不敢再說話。
「你們母後也是一對兒女，怎麼不見他們似你們一般日日拌嘴？再要吵鬧，就去外面跪著！」
「她又不是我的同胞姐姐……」徵兒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抱怨道。
「你說什麼？」謝姝沒聽清。
「沒……沒什麼……」齊徵立馬否認。
「你們兩個啊……唉……」
謝姝頭疼地長嘆一聲，貴妃常說老三是混世魔王，依她看，自己的小五才是。自小五前年斷腿以來，腿傷雖好了不少，但如今走起路來還是稍顯跛腳，隻能慢慢走才方不叫人看出異樣。
可是在小五與日俱增的暴躁脾氣面前，腿傷也顯得無足輕重了。他總是覺得有人在背後議論他的跛腳，嘲笑他是個瘸子——
尤其是懷疑長安，他每每看到她在自己面前活蹦亂跳、在自己母親懷裡撒嬌的模樣，就覺得她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可偏偏母親一點也不偏心自己，他隻好在心上記仇，又悄悄地躲在被窩裡哭，還不能叫人看出來。
可他不知道，自他斷腿以來，母親默默流的淚比他多出百倍，她寧願斷腿的是她自己。
謝姝一想到這些，不覺哀傷地落下一行淚，她拿起帕子輕輕擦拭，被兩個孩子瞧見了，二人都心懷愧疚。
「母親……」長安伸手替她輕輕拭淚，齊徵雖是愣在原地，但心中也在心疼她。
「要是敬娘娘還在就好了，」齊徵弱弱道，「這樣母親也不至於被我和阿姊氣壞了身子……」
謝姝一愣，緩緩擡起頭，她是多久，沒有聽過那人的名字了……
她的阿鳶。
她猶記得那日皇後喚她入鳳儀宮，試探她是否願意幫助阿鳶假死離宮，她狠心拒絕了，然而阿鳶就躲在簾後，一句話都沒有說。
她一定是怨我的。
再後來，隻聽聞她被皇帝囚禁於宮，之後便暴斃而亡了。
謝姝一邊想著是自己的冷漠絕情而害死了她，一邊又不肯相信阿鳶就這麼輕易地去了，在長達四個月的煎熬之後，她最終向皇後低了頭，去鳳儀宮打探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
晏清禾感念她的一片真心，將真相如實告訴了她。
好消息是，阿鳶終於逃出了這個牢籠；
壞消息是，她隻獲得了兩個月的自由，隨之便在到家的前一夜香消玉殞。
一時間，謝姝她竟不知道是喜是悲。
謝姝總是在想，如果自己當時選擇了幫助阿鳶，她的結局，會不會和如今有所不同。
更可恨的是，她當日拒絕不僅是因為對皇後的仇視，更是不願阿鳶離開，獨留自己一人數十年如一日地守在這如冰窖般的冷宮。她不甘，她想要拉她下水。
而如今，從前二人對床夜語的真情都變成了如煙往事，而那些不甘都變成了恨，她對自己的恨。
當年那個靈動灑脫的少女，終究是成了這深宮的怨婦，成了世人口中的死魚眼珠。
「罷了，罷了，」她苦笑兩聲，趕走了兩個孩子，「你們都下去吧，要是想讓母親多活兩年，日後就少些爭執……」
二人弱弱地點頭答應了，行禮後退了出去，卻一離開殿門，就又開始相互埋怨起來。
謝姝在屋內聽著，愈發覺得生無可戀。
……
另一邊，四皇子住處。廊下。
與旁人相比，齊澤與沈令宜的相處不像是母子，倒像是相差十一歲的姐弟一般，兩個人面對彼此，話都少得出奇。
不過齊澤此刻卻興緻盎然，許是因為今日上午作詩得父皇表揚、策論又合了父皇之意的緣故，夜晚他來向沈令宜請安，二人難得說了許多話。
「姨母，」沒有閑雜人等時他總是這般稱呼她，倒比「母親」還顯得親切幾分，「今日我看到簾後站了母後和翊娘娘她們幾個，你可去了？」
沈令宜本不願去湊這個熱鬧的，但怕被旁人烙下話柄，最終還是去了，她點點頭，「我去了，就站在她們身後，也聽到你被陛下誇讚了。」
「是嗎……」齊澤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雖心智成熟，但終究還是個孩子，而今假意謙虛道，「父皇不過是隨便誇我幾句，來襯托四姐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