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老宅這邊已接近尾聲,眾人開始三三兩兩地散去。
見本家堂哥起身欲走,陳家旺趕忙叫住他,「長安哥,你等我一下。」
陳長安心中似有預感,不禁湧起一絲期待的漣漪。
他下午仔細琢磨了堂弟的提議,發現這枕頭線腦的生意確實本錢不大,屬於小本薄利的買賣。即便生意不佳,那些東西也能留作自用,幾乎沒有賠本的風險。
他的婆娘擅長編草鞋和花籃子,也可一同拿去賣,多少能補貼些家用,如此也不錯。
若是生意好,將來還能為幾個女兒準備一份豐厚的陪嫁,以免她們嫁到婆家後被人瞧不起。
不多時,陳家旺就回來了,手中多了二兩銀子,「這是借給你的本錢,啥時有,啥時還。」
「謝謝你,家旺,我一定儘快歸還。」陳長安凝視著手中的銀兩,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從未料到,有朝一日,這個本家堂弟會主動借給自己銀兩做買賣,同他那嫌貧愛富的爹娘比起來,簡直嘲諷至極。
陳家旺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道:「謝啥謝,時辰不早了,快快歸家吧!免得嫂子擔心。」
「無需立下字據嗎?你當真如此放心?」
「兩兩銀子而已,你還不至於,快點回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陳長安小心翼翼地將二兩銀子和三個野梨子揣進懷中,便步履匆匆地朝家中趕去。
「娘,我爹他怎還未回來?莫不是有啥事?也不知那活累不累,隻恨我不是男兒身,否則也能為他分擔一二。」
十二歲的春妮,望著那如墨般漆黑的天色,輕聲呢喃著。
坐在油燈下縫補衣裳的劉氏,嘴角微微上揚,柔聲說道:「你爹若是聽到這番話,肯定高興。還有,娘並不在意你是男孩還是女孩,切莫因此而自責。隻要你們姐弟身體健康,我和你爹便別無所求。」
哪怕村裡人皆對她冷嘲熱諷,笑她生了一窩丫頭片子,劉氏也從未將幾個女兒視為出氣筒。俗話說得好:「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無論男女,皆是自己歷經十月懷胎之苦所生,她哪個都疼。
若不是沒有兒子會遭人詬病,被罵絕戶頭,她恐怕早已認命。甚至覺得,四個女兒也並無不好,悉心教養,一樣能夠孝順爹娘。大不了將來招個上門女婿,也未嘗不可。
她可不會像爹娘那般,將女兒視作賠錢貨,從不把她和幾個姐姐當人看。
家中的重活累活,皆由她們包攬,而那兩個弟弟卻被嬌生慣養,養成了好吃懶做的性子。
小小年紀便在外沾花惹草,聲名狼藉,如今二十幾歲了,仍是孤身一人,未能娶上媳婦。
春妮聽了她娘的話,緊緊抱住劉氏的胳膊,嬌聲說道:「娘,您放心,即便將來有一日我出嫁了,也絕不會忘了您和父親對我的養育之恩,定會好好孝順你們二老。」
「也不曉得害羞,年紀輕輕的,就惦記著嫁人,若是讓外人聽到,豈不是要笑掉大牙!」劉氏滿眼寵溺,輕輕地颳了一下大女兒的鼻尖。
「早晚都得嫁人嘛!您瞧王嬸家的小翠,隻比我大了一歲,便已定下親事。將來我嫁出去,不也能多個人幫您和父親幹活。」
自己雖說已十二歲,可畢竟是女孩,力氣不如男娃大。春妮心中對爹娘充滿感激,感激他們沒有嫌棄自己是個女孩,對她們姐妹的疼愛,絲毫不比弟弟遜色。
在同齡的小姐妹中,她家的日子雖過得頗為艱難,卻也是最為幸福的那個。
另外幾家爹娘,簡直就是重男輕女的典範,什麼好東西都隻給男娃吃,幹活卻全讓女兒包了,這還算好的呢!
有的人家,甚至對女兒非打即罵,把女孩當成賠錢貨,小小年紀就胡亂許配人家,在娘家沒享過一天福,去了婆家還要繼續當牛做馬。
「小翠為何訂親,難道你不清楚嗎?是她哥哥看中了孫二家的女兒,卻拿不出八兩彩禮,才不得不把主意打在她的身上。而且聽聞男方腦子有點問題,就是個傻子。估計連生孩子都不懂。」
劉氏對那種為了兒子就隨便將女兒嫁了的父母,簡直是嗤之以鼻。
「那倒也是,可憐了小翠,要和個傻子過一輩子。」想起小姐妹的遭遇,春妮不禁心疼得要命,同時也暗自慶幸爹娘不重男輕女。
「你們母女倆在說啥呢?」陳長安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就見婆娘正和大女兒坐在油燈下,有說有笑地聊著天,那畫面,格外溫馨。
「爹,你回來啦!我和娘剛念叨完您呢。」看到父親的身影,春妮立馬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嗯!你妹妹弟弟們睡了啊!咋這麼安靜?」
以往每次外出回來,都會聽到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聲音,此刻這般安靜,陳長安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大概是下午去打豬草,累到了吧!孩子們早早就睡了。你今天咋樣?累不?飯菜如何?不會像別人家那麼小氣吧!」劉氏一邊縫補衣裳,一邊好奇地問著。
陳長安輕輕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淡淡地說道:「我還成,不是很累,吃得就更不用說了,一天三頓,頓頓有葷腥,兩菜一湯,早晨肉炒黃豆芽,中午土豆燉野兔,味道那叫一個好,晚上土豆燉野雞,特別香……」
得知夥食如此好,劉氏不禁心生羨慕,「看來,還得是做買賣啊!不然誰會捨得做這麼好的飯菜。」
「這話可不盡然,關鍵還得看人品,有錢人多了,可捨得讓大家吃好的卻鳳毛麟角,隻能說家旺大方。」
陳長安將三個野梨和二兩銀子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輕輕地放在了梳妝台上,滿臉得意地說道:「瞧瞧這是啥?」
「銀子?這是哪來的?你可別告訴我這是你撿來的?」劉氏看到梳妝台上的銀子,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疑惑。
陳長安晃了晃腦袋,嘴角掛著一抹神秘的笑容,輕聲笑道:「我哪有那等好運氣?這是家旺借給我做買賣的本金,梨子也是他從山上摘來的。」
「做買賣?我怎麼越聽越迷糊呢!」劉氏如墜雲霧,眼中滿是迷茫。
「事情是這樣的,你聽我慢慢同你說……」
陳長安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
「真是沒想到啊,在我們最難的時候,向我們伸出援手的不是至親,反而是一個本家堂弟。」
得知事情的始末,劉氏心中猶如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湧上心頭,她在心中暗暗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人家的恩情。
「哎!都怪我沒本事,害得你和孩子也跟著遭罪,不受爹娘待見。」陳長安長嘆一聲,滿臉自責。
「這與你何幹?明明就是他們偏心,我捫心自問,對二老問心無愧,可他們又是如何對待咱們一家的?別人嘲笑咱們窮也就罷了,作為親生爹娘竟然也跟著一起冷嘲熱諷,我可從未見過如此狠心的爹娘。」
每每想起公婆對他們一家的種種不公,劉氏心中就升起一團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