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夏嵐風掏出火摺子，點亮燭火，驅散滿室黑暗。

　　夜半，胡方擡起頭，滿目激動，燦若繁星，不見疲態。

　　「夏大夫，這東西……」

　　顫抖的雙手，握緊手中沒有裝訂成冊的抗生素培養法，調皮的夜風，從窗檯縫隙悄悄溜進來，輕輕撫摸胡方衣服，衣服微微晃動弧度。

　　燭光跳動，胡方整個身形，彷彿在搖曳，看不真實。

　　如同他的心一般，一下子衝下雲霄。

　　觸摸到天上浮雲。

　　似莊周夢蝶。

　　又似南柯一夢。

　　夜無眠。

　　夜未央。

　　懸壺堂籠罩在夜色中，唯有胡方和夏嵐風所在地，漏出星星之火。

　　「前人所著，鄙人不才，加以總結。一點淺薄認知，還望胡谷主不嫌棄。」

　　淺薄？？？

　　「……」

　　胡方張大嘴巴，一時間，竟找不到一個準確的詞來形容，現在的心情

　　當前這種，雪中送炭的……凡爾賽。

　　感動之餘，同時產生巨大的罪惡感。

　　這上面寫的東西，隻要成功研製出來，都能使得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成為祖師爺般存在。

　　「夏大夫，這份大禮實在太大，老夫受之有愧。」

　　胡方躬身行禮，手緊握住紙張不放，指甲泛白，眼神遊離，表情糾結。

　　他，想要。

　　但是，一直以來所遵從的良好品格，讓他做不到據為己有。

　　「胡谷主，你收下吧。」

　　「不……我……」

　　夏嵐風擡手，阻止胡方拒絕。

　　「胡谷主聽我說。」

　　「夏大夫請講。」胡方正襟危坐，背脊挺直，像是孩童面對夫子一樣。

　　「咳……」清清嗓子，夏嵐風才道，「認識那麼久，胡谷主應該看得出來，我志不在此。」

　　「老夫知曉，杏林有曰：上醫醫未病，中醫醫欲病，下醫醫已病。夏大夫醫術高明，卻並不喜醫治病人。義診期間，夏大夫所作所為，讓老夫知道，夏大夫是想，在百姓中推廣未病預防。」

　　「胡谷主說的沒錯，我確實想搞預防為主的醫治路線。醫仙谷按成立幾百年，走出去多少優秀大夫。天下之大，平均下來，一個地方也難有一個大夫。」

　　夏嵐風表情肅穆。

　　「培養一個大夫，短則幾年，多則十幾二十年。即使是那麼多年，也並不能保證同批學醫的人，能夠順利出師。現在的醫館，以大夫好壞定論，重治輕防，重繁榮地區，輕偏僻鄉間。」

　　「胡谷主比我清楚，單單義國，有多少百姓，一輩子沒看過大夫，不是因為不生病，是沒有大夫。」

　　「另一方面，即使我想讓他們都能看得起大夫，壓根不現實。看病的錢從哪來，讓每個人都能喝得起葯的大夫和藥材哪來。」

　　對著胡方，夏嵐風俯身下拜。

　　「胡谷主，我的路，是以預防為主，治療為輔，這個東西放在我這裡，遠遠沒有給胡谷主有價值。我希望這個東西，能在胡谷主手中發揚光大。有一天，當所有百姓都能看得起病的時候，他們不會是貴族專用之葯。」

　　胡方的背，挺得愈發筆直。

　　起身回禮，腰動，背沒動。

　　「夏大夫放心，老夫以醫仙谷發誓，定會讓此葯，能應用在千家萬戶。」

　　腰動，是為了感謝夏嵐風的信任，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背挺直，則是因為責任重大。

　　接下來，兩人一夜沒睡，就細節進行討論。

　　「夏大夫若走預防為主的路子，就少不了朝廷的支持。能使朝廷發出政令，會使夏大夫這條路走得更順。」

　　「胡谷主說的沒錯，所以，我支持良王寧良駿登上皇位。」

　　胡方心思轉動，想到京中傳來的消息。

　　「良王妃懷孕，是夏大夫手筆。」

　　「沒錯，比起當今幾子，寧良駿是最有才能的一位，可惜幼時不幸，遭來橫禍。以他的本事，想要登上皇位，就差一個孩子，一個繼承人。」

　　胡方大感震驚，寧良駿和孫悅容一事，不是秘密。

　　早在多年前，就有醫仙谷大夫為他們診治過，他也曾出手。

　　此外，不少杏林界好手都對他們的身體，毫無辦法。

　　「可跟十年壽命有關？」胡方好奇問道，兩個被判了死刑的患者，突然有一天，重新煥發生機。

　　換作任何一個對超高醫術有興趣的大夫，都難忍住不問。

　　「不一樣。」夏嵐風搖搖頭，看向胡方，認真解釋道，「我以江山作引，帝後氣運為輔，賭為帝者的良知，讓他隻能做個好皇帝。」

　　「帝皇功德，當以萬民為主。百姓哭，上天自會降下針對寧良駿和孫悅容的災難。嚴格上說，那個孩子，並不完全算是寧良駿和孫悅容的孩子，而是上天之子。」

　　「寧良駿登上皇位，不能以民為主，不能和孫悅容一起，積攢帝後功德。那麼，那個孩子他們留不，他們自己也會暴斃。」

　　「那個孩子長大後，若不能當個好皇帝，也會被上天問責，甚至收回去。」

　　壓在兩任帝皇頭上的大山，大權在握後，捨不得放手的執念。

　　夏嵐風相信，他們會好好乾好皇帝的活。

　　幹不好，還有她在。

　　「胡谷主，萬事有因有果，因果循環，隻收他們十年壽命，已是他們付出的最小代價。」

　　孫震來補了，夏嵐風已經不關心。

　　胡方雙眼瞪得溜圓，萬萬沒想到，夏嵐風已經走到這一步。

　　他像是聽天書一樣，每個字都認識，都能聽懂，連在一起，彷彿進去另一個世界。

　　帝後功德，江山氣運，一聽就很高大上。

　　和他們這種隻想著流芳百世的人完全不同。

　　胡方活了七十多年，自是知曉，上位者為百姓仁慈，對百姓而言，會有數不盡的好處。

　　「夏大夫大義，請受胡方一拜。」

　　不愧是仙家弟子，看問題的角度就是和他們這等凡夫俗子不同。

　　同是治病救人，夏嵐風已經新的高度，和他們不在同一層次。

　　這一拜，胡方真心實意。

　　夏嵐風坐著沒動，坦然接受。

　　晨曦出現之前，天際迎來一天之際，最黑暗一段時間。

　　晨光破曉而出，朝霞布滿天空。

　　天即將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