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麼？」
潾祈的手抓緊了輪椅靠北，緊握的手指指節都有些發白。
已經三百年了，她有三百年未曾見到過他這副模樣了。
七百年前，她因為強行飛升失敗，被鳳嬙帶人圍剿。
她的手下和弟子們拼盡全力，也沒能將她保住。
是竹樾出人意料地殺出重圍，帶著她一路潛逃進入了極寒之淵。
那時候極寒之淵還沒有安樂城，隻有一個小村子，村民多是些散修，要麼是被仙門趕出來的，要麼是靈骨品階太差沒有資格進入仙門的。
當時她因為渡劫失敗傷勢嚴重，竹樾將她暫時安置在那裡，然後進入極寒之淵為她尋找可以重續靈力的寒玉魄。
但他這一走就是將近半年，那時候潾祈甚至以為他不會回來了，之前說的一定會回來就她隻是在騙她。
潾祈心裡也清楚，竹樾對她隻有師徒情誼。
可沒想到竹樾還是回來了，而且也帶回來了寒玉魄，隻不過同時也告訴她，他日後不會再照顧她了，因為他已經有了心愛的女子……
後面的事情她不想再去回想，隻知道當時她看著竹樾轉身就走，心中的恨意噴薄而出。
明明她都為了竹樾失去了一切，他憑什麼說他不愛自己，現在還要去娶別的女人？
即便她得不到，她也不想讓別的女人得到。
於是她以師尊的身份，讓竹樾再暫留一段時間。
當時看到竹樾帶回來那些珍寶，她就直覺竹樾愛上的那個女人可能是上古龍族後裔之中的鮫人族有關。
於是……她對竹樾下了鳳翎蠱。
鳳翎蠱乃是世間無解的情蠱，哪怕是她自己，也無法解開。
可是也不會想到，三百年前出現了一個刺殺竹樾的鮫人。
鮫人已經被壓迫了四百年，再硬的骨頭都被消磨得一乾二淨了。
況且竹樾在鳳翎蠱的影響之下，對鮫人恨之入骨，從來不會見任何鮫人的。
可那天不知道怎麼了，他本來要按時服用鮫人血來給自己續命，卻莫名見了那個鮫人，而且還親手殺了她。
所以那日，那名鮫人的血沒有經過屬下的檢驗，直接就進了他的嘴。
那名鮫人確實在自己的血裡下毒了，但是並非靈藥，而是天真地用了人族的毒藥。
那點毒藥對於竹樾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本來不該受到任何影響的。
可沒想到那天竹樾就倒下了，而且高燒不斷。
然而他並沒有死，他竟然衝破了鳳翎蠱！
後來潾祈調查過，那名鮫人的血裡沒有任何能夠解開鳳翎蠱的成分在。
那些毒藥進入竹樾的身體之後就被他的靈力化解了。
那就隻剩下一個原因了：當時竹樾親自殺死的那個鮫人，很可能就是當初他想要迎娶的那個人！
本來她也有心去尋找過當初竹樾心悅的那名鮫人到底是誰，可最後的結果自然是失敗了。
普通的鮫人根本不知道竹樾到底心悅誰，龍國內的那些鮫人嘴巴很硬，哪怕死了也沒透露半分。
再加上那場混戰，不少龍國內的鮫人都趁亂逃出去了，竹樾自己因為鳳翎蠱已經忘記了那個女人，再想找到她已猶如大海撈針。
所以潾祈當時便以為，那時候竹樾親手殺死的鮫人，就是當初和他相愛的那個女人。
也正因為如此，才刺激得竹樾居然神魂動蕩，衝破了鳳翎蠱的桎梏。
美好的日子破滅了，竹樾在清醒過來的當天差點瘋了。
潾祈好不容易壓制住了他，可無論她對他怎麼好，他對她都隻有恨意。
所以無奈之下，潾祈隻好一直囚禁他。
但潾祈對他也是有恨意的，明明她都為了他墮成散仙了，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居然要放棄她，去娶一個鮫人！
既然他這麼喜歡鮫人，那她就每日抓一個鮫人到他的面前虐殺。
一開始他還會激烈地反抗，甚至暴怒出手。
可是他這些年中的鳳翎蠱太深了，本身實力就不是潾祈的對手。
於是潾祈廢了他的靈骨，將他變成了一個廢人。
本以為摧殘了他的身體、摧毀了他的意志，他就會服服帖帖地留在自己身邊了。
可不曾想，他慢慢地確實不再反抗了，可是也不再和她說一個字，甚至不再動彈一下。
哪怕自己用那些鮫人的性命作為威脅，他也仍舊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是的，竹樾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完全是因為他自己！
本以為竹樾會一直這樣下去，直到他們兩個的壽數徹底結束。
可誰也沒想到，許久都不再有波瀾的竹樾，今日居然突然有了反應。
他不是已經看慣了鮫人的死亡了麼？為什麼還會有反應！
潾祈意識到了什麼，朝著那名鮫人望去，視線忽然落到了那名鮫人的脖子上，驟然怔住了。
那鮫人的脖子上有一個不起眼的印記，隻有在她的魚鰭顯露出來的之後，才會出現一輪小小的紅色殘月。
在竹樾被鳳翎蠱控制的時候，他們親熱之時，她也在竹樾的鎖骨裡看到過同樣的殘月。
隻有當他血氣上湧情動之時，這一輪殘月才會顯露出來。
兩輪殘月都是不完整的，可當它們合在一起……
還不等她自己猜到答案，身旁的竹樾竟然緩緩地站了起來。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自己站起來過了，渾身的筋骨在靈骨被廢之後就再也沒動彈過。
所以他才剛起身，整個人就摔倒在地。
潾祈下意識地準備去把他扶起來，就見他不知何時已經滿臉熱淚。
他忽略了潾祈，艱難地用自己的雙手撐著身體，朝著陣法的方向爬過去。
「阿月……」
「什麼？」
時隔三百年再度聽到竹樾開口說話，潾祈愣了一下，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竹樾並不回應她，而是繼續朝著那邊爬過去。
滿臉的淚水順著下巴滴落，瘦弱的臉上鋪開了愛與悔，明明嘶啞的聲音並不大，卻深深地刺痛著潾祈的耳朵。
他死死地盯著那個鮫人：「阿月，我終於……我終於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