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大娘的大夜坐了整整三十八桌。

　　儘管很多人在她生前甚至面都沒見過，依然拖家帶口來了。

　　他們上的禮或許就是幾刀紙一掛火炮，但是能來就是心意。

　　農村人辦事就認一個理兒：禮輕情意重，要是主家人處理事不好，別說送禮就是請來白吃都不會來的。

　　這樣的後事在農村就是真算不差了，談不上多風光也絕對不會被人說造孽可憐。

　　在這個過程中洛俊言就像是一個木偶。

　　他一是不太懂這邊的風俗，村裡的老人和隊長讓他怎麼做他就怎麼做。

　　另一個就是內心很麻木，大腦一片空白。

　　掌壇做道士的唱腔還有外面火炮聲響在他腦海裡就不留一點兒印象。

　　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過了今夜，世間再無親娘。

　　掌壇的法事做到了十二點就收工了。

　　「金老師，明天早上是幾點發喪來著？」

　　當隊長的人也很累，更何況紅英給他說了洛俊言什麼都不懂，全靠了他這個隊長來安排。

　　「發喪時間是寅時。」

　　「那這個時間有點早噢。」

　　「對頭。」

　　掌壇才不管早不早呢，早幹完早收工。

　　趙隊長就去找石柱他們。

　　「石柱，八大金剛安排好了嘛？」

　　「叔，安排好了，都是些有經驗的老人，陳三叔是隊長。」

　　「去後山的路有點陡，還有兩個地方是急彎，你再找幾個小夥子護一護，到時候不要出紕漏。」

　　「嗯，叔，我和王海他們幾個一起護著。」

　　趙隊長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坐在靈堂前的洛俊言。

　　「你要不喊他去眯一下，就算睡不著躺一會兒也好嘛。」明明隻是一個三十齣頭的小夥子，在昏暗的燈光下看著就像五六十歲一樣滄桑，趙隊長很是心酸：「靈堂這兒你和王海他們幾個輪流替換一下？」

　　「叔，不是我們不替換，是他不幹。」

　　都說什麼樣的人就吸引什麼樣的人，果然是這樣，石柱覺得洛俊言的倔強真不比高二哥少，怎麼喊都不去歇著。

　　昨晚就熬了一個通宵，今天又是端靈又是待客，從中午開靈起就跪跪拜拜，換誰都會吃不消。

　　洛俊言明顯累得不行了，卻硬撐著。

　　「哎……」趙隊長一聲嘆息：「多一個兄弟在身邊也好嘛，他心裡難受，又想著是老娘的最後一夜了，倒也能理解，隻是這種事兒太累人了，回頭你還讓人注意點，別倒了。」

　　「嗯。」

　　「給他整點吃的沒？」

　　「我娘單獨熬了點稀飯讓王小青端給他喝了一碗。」

　　「王小青那個女娃子可以。」

　　石柱點頭，希望有王小青的陪伴洛俊言能挺過這一關。

　　隊長安排完出來就看到杜紅英和李嬸子她們也在安排明天誰拿火把誰拿人人馬馬這些祭品。

　　「叔，八大金剛和砌墳的都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擡的負責埋，紅包封多點就行了。」

　　「那紅包封多少？」

　　「有的是六角有的八角。」趙隊長道：「你看封多少？」

　　「八角吧。」杜紅英道：「讓幫忙的都把細點，別出什麼紕漏。」

　　「嗯，都是有經驗的老手，這種事兒經得多。」趙隊長道：「說起，還是要多練練年輕人了，上個月六隊那邊就出了一個事兒，有個上了年紀去擡棺結果自己絆了一跤當場就過去了，害得人家孝子還攤上大事了。」

　　杜紅英……這麼嚇人的嗎？

　　這玩意兒也有風險？

　　「我現在安排人都是安排年輕人幹，年紀大了都不敢喊了。」趙隊長道：「年輕人又不懂，還得好好學，這種事情總不能避免，還是得一代一代往下傳，要不然以後擡喪的人都喊不齊全。」

　　杜紅英想起了上輩子九十年代，村裡年輕人都出去打工掙錢，當隊長的爹還真的說過這句話：年輕人都走了，一個生產隊連擡喪的人都湊不齊，還得去隔壁八隊借人手才行。

　　不得不說，很多事兒都有跡可循，老人們說的話在未來的某一天會預言成真。

　　有趙叔的安全，有石柱他們幾個年輕人盯著，杜紅英決定回去歇一歇了。

　　她這連日來的奔波也是累得夠嗆。

　　再加上今天在靈堂前當了一天的孝子，這滋味酸爽得很。

　　「紅英，你回去睡一會兒吧，明天早上再來。」陳冬梅也心疼閨女，熬夜熬得臉都變黃了。

　　「好，娘，明天早上我怕我起不來，您記得喊我。」

　　送洛大娘最後一程，她肯定是不能錯過的。

　　「行，我喊你。」陳冬梅道：「走吧，回去我燒把火熱點水給你洗澡，洗了就趕緊的睡，要不起明天起來都沒精神。」

　　有娘的孩子是塊寶連洗澡水都是娘給她提到衛生間的，杜紅英簡單的沖洗了一下，頭重腳輕倒頭就睡。

　　累到了極緻睡得卻並不好，她做夢了，夢到了洛俊坤回來了，回來跪在洛大娘墳前哭得撕心裂肺，雙手扒拉著墳堆堆卻再也見不到一面他的娘親……

　　「紅英紅英，怎麼了，這是？」杜紅英被老娘喊醒的時候還有抽噎：「怎麼哭了？哪兒不舒服？」

　　陳冬梅還用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娘。」杜紅英抱住了老娘：「娘，我真幸福。」

　　「你這孩子。」陳冬梅有點尷尬，誰家女兒當媽這麼多年了還抱著親娘撒嬌啊，搞得她……算了，怕是做噩夢了，抱抱吧：「咋了，夢見什麼了？」

　　「娘，我夢見洛大娘的大兒子回來了，扒著墳哭呢。」

　　「哎，你呀，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冬梅娘連忙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慰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人家部隊的事大於天，沒能盡到孝你洛大娘也能理解。」

　　「娘……」

　　「前些日子我和你洛大娘聊天，她也說起過他大兒，說是在部隊還受了很多表揚呢。」

　　「嗯，那也是一個優秀的人。」高志遠都很佩服他，在那個地方，人家不會佩服你有什麼樣的爹娘，就佩服你有什麼樣的本事比自己強。

　　「哎……」陳冬梅再次嘆息：「起了吧，時間快到了，去送送你洛大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