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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7章 語罷暮天鐘(小番外)

劍問九州 衛河 20323 2025-08-04 11:13

  三百年前,東海海濱,珊瑚鎮。

  “為什麼上岸總被貓追啊?”

  長街上,鲛人族小公主拎着胖橘尾巴把它倒提了起來,氣呼呼的。

  “喵!”

  胖橘大叫一聲,瘋狂掙紮,抓來撓去,把小滄月吓得一激靈,“哇”的一聲,頭發都快炸起來了,一把将胖橘丢了出去,撒腿就跑。

  “天呐,小祖宗,可算是找着您啦!”

  海國小公主的貼身侍從沛沛趕走橘貓,一把将那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抱了起來,說道:“我們已經出來很久了,還是趕緊回去吧,不然大祭司知道了,肯定又要訓斥您了。”

  小滄月聞言,縮了縮脖子,明顯有些怕了,說道:“那好吧,沛沛,我們趕緊回去!”

  “好。”

  沛沛這才松了口氣,生怕這位小祖宗犟着不回去。

  這些時日,海國到處都傳遍了,外面很不太平,已經有好多海族修士在近海失蹤,下落不明。

  海皇陛下整日陰沉着臉,海國治下,巡海夜叉比往日忙碌多了,她那位夜叉族的好友,已經有月餘沒能碰面了,偌大的東海,頗有山雨欲來的意味。

  “海岸線又推進了,我看再這樣下去,我們珊瑚鎮也要被淹了!”

  長街旁,有商賈憤然道:“上個月,沙羅鎮、風車村,還有赑屃堡都被淹沒了,他娘的,什麼時候是個頭!”

  “唉,這海水倒灌,海面上漲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另一名攤販說道,“年年祭祀,結果呢?媽的,海水不照樣年年漲?去歲那場海難,他娘的,海水都灌到塢城邊上了,淹死了多少人!”

  “要我說,這祭祀龍神壓根屁用都沒有!”路過的挎刀漢子擡了擡鬥笠,說道:“這天下誰不知道?天下四海,真龍早已絕迹!偏生這東海鬧得不得安甯,朝廷早該動手清算了。”

  “你胡說!”

  小滄月氣沖沖的,小臉漲紅道:“龍神才沒有離開!是你們肆意妄為,才引來報應的!”

  “喲。”

  那挎刀漢子咧嘴笑道,伸手便要揪住小滄月的臉頰,吓她一吓,“哪來的小丫頭片子,大人的事,你懂什麼?”

  “我就懂!”小滄月一把拍開那挎刀漢子的手。

  “勁倒不小!”挎刀漢子詫異道。

  旁人都哄笑起來,說道:“你這刀客,怕不是在城裡快活久了,骨頭都酥了吧?哈哈哈。”

  “抱歉,抱歉!”

  沛沛抱着那小祖宗,隻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那挎刀漢子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沛沛,品味那年輕女子衣着下曼妙的身姿,笑道:“人間絕色!這身段兒,的确比風月樓的姑娘勁兒!”

  “砰!”

  沛沛抱着小滄月着急離開,突然與一名漁夫撞到一起,直把那漁夫撞得四仰八叉,“啊喲”一聲,裝着石斑魚的木桶飛了起來,海水澆了小滄月一腦袋。

  “啊!”

  小滄月把腦袋搖成撥浪鼓,想要把海水甩出去。可沒用。在海水的刺激下,那原本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登時長出耳鳍,蔚藍色的眼眸也顯化出來,就連雙腿也要化成魚尾!

  那挎刀漢子瞳孔一縮,當即拔刀,驚喜道:“鲛人?”

  長街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彙聚過來!

  沛沛見勢不妙,飛身便走。

  “送上門來的買賣,豈有走脫的道理!”

  那刀客凝練刀意,飛身上前,一刀斬向兩人,便要将沛沛砍倒在地。

  “沛沛,快跑!”小滄月吓得臉色煞白。

  當此時,一道勁風直沖那刀客面門而去。海國暗衛突然發難,一擊将那刀客打得滿面是血,飛将出去,砸進商鋪當中。

  “走!”

  暗衛感應到數道強勁氣機飛速向這裡靠近,大吼一聲,心裡已然做了決斷,直沖那刀客而去,想要吸引全部火力,确保公主平安離開。

  沛沛抱着小滄月沖天而起,直奔東海而去。

  那一日,海國暗衛慘死珊瑚鎮。

  海國小公主再也沒能見到那個對她百依百順的侍從。

  是夜,珊瑚鎮被怒潮吞沒,洶湧海潮将白日裡人潮湧動的小鎮整個抹除!

  青州蒼玄帝國為之震怒,皇帝谕下,命琅琊王統兵三十萬,修浮海戰船,征伐東海。

  國師府領蒼玄禦世聖尊皇帝敕令,與青州各大山門聯合開東海靖瀾督辦府,抽調山上大修士前往東海沿線,隻待琅琊王一聲令下,便要血洗東海!

  “天下九州,唯我青州海師威震四海!海國妖孽興風作浪,禍我國民,朕若咽下這口氣,百年之後,有何顔面去見先帝?!”

  蒼玄禦世聖尊皇帝勃然大怒,将後宮當中俘獲而來的鲛人盡皆處死。

  然而不過月餘,那蒼玄皇帝又秘令禦馬監大太監出宮,為他精心挑選了十位已經被調教好的鲛人女子,将她們秘密帶入皇宮。

  次日早朝,禦世聖尊皇帝姗姗來遲,禦史台禦史大夫把眉頭一擰,正氣凜然,貼臉開大,張口就罵:“皇帝陛下月前命琅琊王并國師府陳太師聯合督辦東海,究竟是為了我蒼玄百姓計,還是為了将陛下您的後宮塞滿鲛人妖女?”

  “禦史大夫,你且說來,哪個‘忘八端’在嚼朕的舌根!”蒼玄皇帝面不改色道,“朕的後宮,怎會有鲛人妖女?她們不早就被朕處死了嗎?退一步說,那即便是有,也是朕在禦駕親征。”

  禦史大夫被堵得啞口無言,面色漲紅,氣憤道:“荒唐!”

  早朝之後,蒼玄帝國伏威将軍拽住禦史台第一猛人,笑道:“禦史大人,禦世聖尊皇帝陛下寬宏大量,不與你計較。您老人家正直,沒得說。可有話咱直說,那鲛人族的女人,每一個都是人間絕色!朝中大臣,有幾個家裡是幹淨的?這樣下皇帝陛下的臉面,您老人家怕是要晚節不保啊。”

  “匹夫誤國,你對得起你這身朝服嗎?!”禦史大夫破口大罵。

  伏威将軍隻當禦史大夫在放屁,笑道:“明日,本将軍往您老府上送一份大禮,還望大人笑納,哈哈哈。”

  ……

  東海,海國。

  深海宮殿處處點綴明珠,富麗堂皇,仿若神女明眸,在這海底世界綻放華彩。

  自珊瑚鎮一事之後,海國那位備受寵愛的小公主被關了禁閉。然後海皇親自将她交付給大祭司,讓他嚴加管教,再有跑到海上陸地的念頭,就打斷她的尾巴。

  大祭司手持權杖,深邃眼眸隻盯着滄月看了一會兒,便吓得她瑟瑟發抖,差點哭出來。

  雖然這位海國小公主心裡知道,大祭司一定不會聽信父皇的話,可那身披黑袍的老人到底是海國位高權重,德隆望尊的祭司,專掌祭祀龍神,蔔算命理等事宜,還是整個海國修為最高的存在,滄月是打心底怵。

  “公主身上流淌着皇血,以後遲早要挑起複興海國的重擔,還是要勤加修煉,刻苦用功才對。”

  海皇走後,大祭司俯下身來,對滄月說道,語重心長。

  滄月想了想,說道:“祭司爺爺,難道以後我要當海皇嗎?月兒不是還有哥哥們嗎?雖然說大哥比二哥還要厲害那麼一點點吧,但月兒覺得,二哥就能挑起重擔啊!”

  大祭司湛藍色的眼眸注視着那條小人魚兒,探出手來,摸了摸她海藻般柔軟的頭發,歎了口氣,說道:“乖,聽話。”

  滄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問道:“那,祭司爺爺,可以叫沛沛來陪我嗎?”

  “海皇正在氣頭上,晚段時間再說吧。”大祭司說道。

  滄月就這樣在神殿住下。

  修行,念書。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最開始,母後還會隔三岔五來看她。二哥也會經常抽時間來陪她讀《海國紀事》,跟她講一些他早些年遊曆江湖的事迹。

  “玄淵哥哥,你真厲害!天下那麼大,劍仙、劍聖,有那麼多奇聞異事,月兒也想去闖蕩江湖,遨遊九天,自由自在!”

  滄月雙手托腮,崇拜地看着海國二皇子。

  海國皇血,其名字都是由曆代大祭司占蔔而來。

  玄淵笑着摸了摸滄月的額頭,說道:“等有機會,二哥帶你去!”

  “真哒?”滄月高興地摟住玄淵的脖子,“吧唧”一下在那鲛人族青年臉頰上親了一口。

  “當然是真的。”玄淵笑道,“二哥什麼時候騙過月兒?隻是最近東海很不太平,得過段時間。”

  “大哥好久都沒來看我了。”滄月失落道,“不對,大哥一直沒來過神殿!姐姐也好久沒來了,我好想你們。”

  玄淵目光躲閃,說道:“以後可能二哥也不會來那麼多了,我也要忙了。不過你放心,二哥去拜托姑姑,讓她有時間多來陪陪你。”

  “好吧。”滄月有些失落道。

  在那之後,玄淵果然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再來陪她。

  取而代之的是姑姑言沐。

  這一日,滄月總是無法靜心修行,心裡莫名很慌,氣悶,讓她很是煩躁。

  “月兒。”

  言沐的眼睑紅彤彤的,來到神殿,拉起人魚公主的小手,說道:“淵兒回來了,姑姑帶你去看看他吧。”

  “二哥回來了?”滄月高興道,“怪不得我老是進入不了修行狀态,原來是二哥想我啦,哈哈!姑姑,我們快走!”

  滄月隻顧着高興能見到好久不見的二哥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姑姑的異常。

  等到她終于到了玄淵的行宮,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不太對勁。

  行宮密密麻麻全是人。

  好多鲛人族的戰士都垂頭喪氣的,身上戰甲破損,情緒低落。

  滄月隐隐意識到不對,心跳猛地一空,掙開言沐的手掌,不顧一切地沖向玄淵的寝宮大門。

  “月兒……”

  海國皇女汐瑤注意到她,臉色忽然就變了,想要攔住她不讓她進入寝宮。

  “姐姐,放開我!”滄月隻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害怕地掙紮起來,突然就哭了,“讓我進去!二哥回來了,他想月兒了,他肯定是要給月兒講故事的,嗚嗚嗚,二哥!”

  血。

  好濃好濃的血腥味。

  滄月知道,那是玄淵的血。

  一定是的。

  可她多麼希望那不是。

  小人魚嚎啕大哭,拼命想掙開汐瑤的懷抱。

  皇女死死咬住嘴唇,抖得比滄月更厲害,落下的眼淚一顆一顆,化作晶瑩剔透的珍珠。

  海國皇後撲出寝宮大門,汐瑤這才放開滄月。可方才還在拼命掙紮的海國小公主,卻突然失去所有力氣,仿佛渾身的筋都被抽走了。

  皇後抱住她,小小的一隻,可憐極了。

  “你為什麼非要帶她過來?”皇後悲痛欲絕,質問言沐。

  言沐别過頭去,說道:“就讓淵兒見她最後一面吧。”

  不然他不會瞑目的。

  “母後,我來吧。”汐瑤從海國皇後懷裡抱過滄月,将她帶進寝宮。

  海皇,大祭司,大哥瀚宸,都在裡面。

  全都神色悲怆,一言不發。

  滄月緊咬牙關,面色慘白,向那床榻看去。即便大哥已經用衣袍将二哥的身子蓋住了,可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那衣袍上全是血,空癟癟的。

  玄淵隻剩下半截軀體了。

  滄月隻覺腦海裡有炸雷響起,兩眼一黑,軟綿綿地趴在汐瑤懷裡,說不出一句話來。

  “是月兒嗎……”

  床榻上的青年側着臉,不敢面對滄月。

  因為他怕他那空洞洞的眼睑會吓到她。

  玄淵顫巍巍地擡起手,說道:“抱歉……二哥要食言了。其實……陸地上也沒什麼好的,二哥騙你的……還是海裡更自在……”

  抱歉,妹妹。

  原諒哥哥的自私。

  他們隻想要鲛珠開啟真龍寶藏。

  仇恨才能讓你遠離他們。

  玄淵死了。

  就在滄月眼前。

  海葬之後,那海國小公主失魂落魄。海皇将她安置在海皇宮裡,姐姐汐瑤一直陪在她身邊。

  她不吃不喝,日益消瘦。

  會在睡覺的時候突然渾身緊繃,然後開始胡言亂語,嚎啕大哭。

  汐瑤沒有辦法,狠下心,給了她一巴掌,把她半邊臉都打腫了。

  皇女強忍心疼,看着妹妹逐漸回神,說道:“滄月,你這個樣子,二哥會擔心你的。你想讓他死也不能安甯嗎?”

  滄月渾身戰栗,淚流不止,說道:“不,不要……”

  “會好起來的,對不起,姐姐也不想的。”

  汐瑤抱着滄月,哽咽道。

  然而并沒有。

  青州與海國之間的沖突一發不可收拾。

  二皇子玄淵慘死,海皇震怒,傾東海之水水淹蒼玄帝國二十八城,巨大的浪潮遮天蔽日,一時間東海浮屍百萬!

  海皇此舉,震撼天下。

  一時間青州上空光流不斷。整個青州,山上大修士不斷向東海彙聚!

  蒼玄皇帝暴怒,敕令東南軍團并十萬禦林軍統歸琅琊王節制,誓要血洗東海,覆滅東海海國。

  大戰一觸即發。

  海皇号令東海十八部族集結,決定先下手為強。

  當世劍仙孔周飛劍傳書,勸說海皇冷靜,并知會龍虎山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天師張九齡趕往青州,斡旋這場将要颠覆天下格局的曠世血戰。

  張九齡出走中州,為孔周争取時間。

  然而事與願違。

  青州清虛觀老祖并玄元道宗聖主雙雙出手,将張天師攔在青州界外。

  張九齡意識到大事不妙,正欲強闖青州時,紫霞仙府悍然出手,紫玄上人與兩家頂級聖人合力祭出仙兵,直上東海!

  那一日,東海海水沖天而起,仙兵神光沖入雲霄,若非東海之畔人族大修士鑄成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蒼玄帝國大半疆土都要被東海亂流淹沒。

  “轟!!”

  海國宮殿四分五裂,海底火山爆發,岩漿翻湧,目之所及,直如煉獄,到處都是海妖屍體!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神殿當中,大祭司眼見海皇為護海國周全,請出鎮國戟,聯合十八部族族老開啟宏大法陣,拼着重傷擋下那一擊,吩咐言沐帶人封鎖神殿,他要血祭龍神,哪怕流幹最後一滴血,也要為海國搏出一線生機!

  自古以來,窺命者必遭不詳。

  企圖逆天改命,代價更是恐怖。

  可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殺!!”

  東海之上,蒼玄帝國琅琊王統率帝國三部軍團,号“青州軍團”,浮海戰船舳舻相接,旌旗蔽日,征伐海國。

  東海靖瀾督辦府協調青州以三大山門為首的山上大修士,以修士身份臨時加入青州軍團,參與這場曠世之戰!

  一時間東海海水被鮮血染紅,海上海下,屍骸沉浮,端是人間煉獄。

  琅琊王在蒼玄寶船上安置王座,下令凡擒拿或殺死鲛人者,需向帝國上交與鲛人數量同等的鲛珠,餘下可自行支配。

  敕令一出,青州軍團徹底瘋狂!

  東海血流千裡!

  浮海戰船之上,大量鲛人被欺辱緻死。縱欲狂歡者不可計數,他們生生挖出鲛人雙眼,以求鲛珠,一時間東海沸騰,怨靈浩浩蕩蕩,盤旋在天海之間,引得蒼穹色變。

  海國大祭司到死都沒能得到龍神的回應。

  海國大皇子瀚宸死無全屍,魂歸東海,卷起血色狂潮沖向王座之上的琅琊王。琅琊王冷笑道:“陳太師,有勞了。”

  陳太師衣袍飛舞,直面那血色海潮,眼見大量浮海戰船被那血潮摧毀,冷哼一聲,起手撼乾坤,太師印光芒璀璨,一擊将那血色浪潮鎮壓,海國皇太子魂飛魄散,徹底消失在天海之間!

  青州軍團殺入東海。

  皇女汐瑤披上戰甲,一去不還。

  那一日,血色海水流入海底宮殿。海皇号令那赤色海洋,身上戰甲殘破不堪,手持鎮國戟,孤身殺向王座!

  海國皇後渾身浴血,沖入皇宮,以性命為代價打開域門,将滄月推入那刺眼的白光當中,又哭又笑,說道:“月兒,活下去……”

  “母後,不!不要丢下月兒!”

  海國末代公主拼命掙紮,嘶吼道:“我是海國皇女,死也要死在這裡!”

  “該死!海皇與琅琊王同歸于盡,身軀炸碎成齑粉,不要讓那孩子走脫!”

  青州修士直入皇宮,密密麻麻,試圖封死這方空間,阻止域門将滄月送走。

  “哈哈哈,來吧!想要真龍寶藏,我這雙眼睛,盡管來拿!”

  海國皇後合攏域門,燃燒神魂,拖着身軀直撞青州修士而去。

  “母後!!”

  視線的盡頭,母後周身迸發出耀眼的光輝。

  月兒,活下去。

  “快退,這瘋子要自爆!”

  “來不及了,阻止她!!”

  “該死!!”

  青州修士目眦欲裂,神色驚恐。

  “轟!!”

  海底深處,昔日龍宮,今之海國皇城,徹底被岩漿吞沒,沉入無間。

  ……

  青州,披雲山。

  白光乍現,海國公主從那光芒當中飛出,被早已在此等候的言沐一把抱住。

  “父皇,母後!”滄月悲痛欲絕,拼命掙紮,“姑姑,快,父皇他沒死,他怎麼會死呢?我們快回去救救他們!還有姐姐,大哥……”

  滄月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大哥他沒死,他是皇太子,他還要繼承皇位,成為新的海皇啊……”

  言沐仰天長歎,淚水化作血珠,抱着滄月沖天而起,想要離開青州。

  麻繩總在細處斷,厄運偏纏苦命人。

  旬日後,莽莽山嶺,赤霄妖君沖天而起,攔住那鲛人女子去路,說道:“何人膽敢在本座領域飛過!”

  言沐瞳孔一縮,見那赤霄妖君來者不善,說道:“不知此地是妖王領土,多有得罪,我這就離開。”

  說罷,便要破空而去。

  “站住!”赤霄妖君見那女子雖然狼狽,可仔細一看,到底卻是國色天香的美人兒,笑道:“本座見你這般慌忙,必是有難處。我赤霄妖君向來心善,不妨與我說說,萬一我能幫襯一二呢?”

  “多謝妖君美意。”言沐說道,“還是不叨擾妖君了。”

  當此時,赤霄妖君座下妖道角登天而起,心思一動,哪裡不知妖君的意思?當即喝道:“仙子,還是留下吧!我看你母女二人也是無依無靠,妖君良善,不若與妖君成那天作之合,好過餐風露宿,獨自寂寞啊!”

  言沐面有怒色,強忍着沒有發作,破空而去。

  赤霄妖君見狀登時大怒,直追言沐而去,寒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殺了那孩子,本君許你做我道侶!”

  滄月臉色煞白,不知所措。

  言沐心知那赤霄妖君不好對付,當機立斷,暗送一股妖元到滄月身上,心神傳音道:“月兒,你先走,走得越遠越好!姑姑殺了這妖道,便去找你。”

  滄月緊緊攥住言沐的衣袖,内心驚恐,生怕這又是永别。

  “月兒,乖。”言沐笑道,“姑姑不會騙你,永遠不會。相信姑姑,姑姑一定會去尋你的。”

  言沐心一狠,将滄月抛飛出去,不進反退,直撞那赤霄妖君而去。

  赤霄妖君一愣,對那座下妖道角說道:“去追那小丫頭,把她抓回來!”

  “是!”妖道角領命。

  “你找死!”言沐猛地暴起,妖元翻滾,一擊将那妖道角打得當場橫死。

  赤霄妖君冷笑道:“有脾氣的美人兒,本君更喜歡了。”

  滄月相信姑姑一定不會騙她。

  可此時此刻,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姑侄再相見,已是近三百年後,北海之巅!

  而當孔周找到她時,已是三年以後。

  那一日,魏古城,大雪夜。滄月一把火燒了倚紅樓,救出了被圈禁在那裡供達官貴人玩弄的鲛人族少女。

  “跑!”

  滄月抓着鲛人少女的手,想帶她一起離開這個肮髒的地方。

  大火一起,倚紅樓頓時亂成一團,叫喊聲連成一片。

  “公子,公子!”

  很快便有人發現城防軍統領家的公子死在了雅間當中,那陪侍的鲛人少女不見蹤影。

  “公子死了,一定是那鲛人幹的!抓不到她,你們都得死!”

  魏古城全城戒嚴,到處都是城防軍,搜捕那鲛人少女。

  滄月帶着那鲛人少女躲進深巷,天上修士飛來飛去,壓根出不了城。

  天寒地凍,大雪紛飛。

  那鲛人少女隻着一身單衣,冰涼的手掌緊緊握着滄月那溫暖的小手,微笑道:“我叫雲梨,小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我……”滄月一時語塞。

  “沒關系的。”雲梨說道,“謝謝你救了我。可現在全城戒嚴,我們是逃不出去的。”

  “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滄月正色道,“相信我。”

  “嗯。”

  雲梨笑道:“我的故鄉在東海。那裡很美,隻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滄月紅了眼眶,說道:“會回去的。”

  雲梨看着眼前的“人族女孩”,她怎麼會猜不到呢?

  公主,其實我,見過你啊。

  雲梨松開女孩的溫暖的小手,輕輕地吻了她的額頭。

  “在我的故鄉,他們都說如果我們沒有死在海裡,一定要葬在水裡。這樣我們的靈魂就會随着流水回歸大海。我想,這大雪也是水吧?怪冷的,可是不怕,龍神會等我回家。”

  滄月意識到不對,可已經遲了。

  雲梨突然把她按倒在雪地裡,然後徑直沖出深巷,跌倒了就爬起來,直到再也無法起身。

  鮮血汩汩流淌。

  “呸!”

  射出緻命一箭的巡檢校尉走上前去,一腳将那鲛人少女翻了個身,确認對方已死,嫌惡道:“賤種就是賤種,身上的血都是髒的!”

  “福生無量天尊。”

  風雪當中,一道身影從天而降,俯身将鲛人少女的屍身抱起,說道:“逝者已矣,閣下何必再出惡語呢?”

  巡檢校尉愣住,試探道:“老神仙,我自知道你慈悲為懷。可她的屍身,你不能帶走……”

  “呵呵。”來人看了巡檢校尉一眼,說道:“貧道看起來,像是很好說話的人嗎?”

  漫天風雪為之靜默。

  那巡檢校尉并天上修士盡皆膽寒,紛紛跪倒在雪地裡,把頭都磕爛了。

  孔周抱着那鲛人少女的屍身,轉身離開。

  走了兩步,當世劍仙忽然回頭,說道:“要和我一起走嗎?”

  正瘋狂磕頭的巡檢校尉和一衆甲士、修士突然止住動作,難以置信地看向孔周。

  老神仙什麼意思?

  要收他們中的一個為徒?

  一道小小的身影從風雪中走出,默默跟了上去。

  孔周帶着滄月出城,無人敢攔。

  當世劍仙将雲梨的屍身葬入大渎,對身旁的女孩說:“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名字。”滄月說道。

  她看着雲梨的屍身沉入冰冷的河水,沒有流淚,心裡說道:如果龍神真的還在,祂為何要坐視海國覆滅呢?

  孔周蹲下身來,與女孩兒平視,說道:“沒有名字?那我給你取一個名字。幼薇,怎樣?餘幼薇。”

  “那你叫什麼名字?”滄月問道。

  “你可以叫我廬山君。”孔周說道。

  “廬山君?”滄月說道,“好奇怪的名字。這是你的法号嗎?”

  孔周點了點頭,說道:“算是吧。”

  “那你要收我為徒嗎?”滄月問道。

  孔周笑道:“想當我的徒弟,可是很難的。”

  “我不怕吃苦!”滄月說道,說罷就要給孔周磕頭,行拜師禮。

  孔周将她提了起來,說道:“我沒答應呢,丫頭。”

  “那你幹嘛要給我取名?”滄月說道,“我不要叫餘幼薇,我沒名字,你就叫我無名好了,廬山君。”

  “好了,我告訴你。”孔周說道,“我叫孔周。我說了,想當我的徒弟很難。我要走了,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你不怕吃苦,就跟我走吧。”

  孔周。

  滄月瞳孔一縮。

  她記得這個名字。

  二哥活着的時候,跟她講過很多次。

  天下劍修魁首,當世劍仙,孔周!

  滄月看向老人腰間的佩劍,又看了看那看起來平平無奇的老人,說道:“你肯定會收我當徒弟的。我最不怕的,就是吃苦。”

  十年人間。

  孔周帶她雲遊天下,風餐露宿,記不清有多少次險象環生,最後都死裡逃生,僥幸撿回性命。

  每隔一段時間,老人都會仗劍遠遊,有時去幾天,有時一連數月,但他都會找到她,不管她在哪裡。

  他以為自己的身份藏得很好。

  她也以為老人不知她其實是鲛人。

  每次午夜驚魂,她夢見東海血流千裡,渾身戰栗,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時,那個老人都會溫柔地拍着她的脊背,直到她醒來。

  “我說什麼奇怪的話了嗎?”她總是這樣問。

  “沒有。”老人總是這樣說,“沒關系的。我小時候,有時也經常做噩夢。長大就好了。”

  長大就好了。

  “那你到底什麼時候收我當徒弟呢?”一有機會,她就會纏着老人,“我還沒通過考驗嗎?”

  “快了。”老人總是這樣敷衍。

  直到那一天,孤崖之上,孔周将佩劍橫在雙膝之上,不斷撫摸劍鞘,心事重重。

  餘幼薇看出來了,他有心事。

  也許這一次仗劍遠遊,會有很大的不同。

  她抓着老人的衣袖,說道:“你又要走了,是嗎?”

  “嗯。”孔周說道,“這次的事情很棘手。我那位朋友需要我。”

  “那你還回來找我嗎?”餘幼薇問他。

  老人緩緩起身,單手拄劍,又緩緩蹲下,說道:“或許不會了。”

  餘幼薇以為自己的眼淚早已流幹,可聽到老人的話,還是忍不住眼眸酸澀,死死拽住老人的衣袖,倔強道:“我不管!你還沒當成我師父,你必須要回來!一定要回來。”

  孔周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殘陽如血。

  她眼睜睜看着老人仗劍遠遊,像是被人遺棄的小狗,任由山風帶走眼底的酸澀,渾然不知,此後便是天人永隔。

  她隻當他是天下第一的劍仙,怎會知曉,那人間最得意的劍仙,也會為天下蒼生慷慨赴死。

  再次聽到他的消息時,餘幼薇不顧一切地趕往龍虎山。可她知道,她是妖族,是鲛人,不可能上山去見他最後一面。

  她躲在巍峨大山外,目睹一波又一波飛劍沖上雲霄。

  老人駕鶴而去,飛向天空的盡頭。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餘幼薇淚流滿面。

  孔周死後,她離開中州,渡過瀚海,去往北境。

  莽莽獨山,他在那裡遇見了賀拔嶽。

  那個自稱是天妖聖皇的男人,帶她去往天妖界。

  她本以為此後的餘生,隻剩下複仇。

  直到兩百多年後,河陽城外,白鹿車駕上,她看見翩翩少年駕馭九色靈鹿,從她眼前飛馳而過。

  “溫酒待君歸。”

  “折花賦妻歡。”

  那個膽大包天的少年,終是就這麼撞進了她的心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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