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尋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無名境的，他整個人渾渾噩噩的，身上散發出蒼涼的氣息。
他的腦海裡還在不斷響起那一句：滅沈氏一族！
他走着走着，被幹樹枝絆倒在地，随後幹脆坐在地上，他神情木然地為自己包紮療傷。
他垂下眼來，有些茫然。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
“殿下，若是我與你為敵，你是否會多看我幾眼？”
“那人已經死了，我們會不會還有可能？”
他的手撫上鎖骨處的位置，忽而輕笑了一聲。
她不會喜歡自己。
聶尋眼眶發酸，眼淚不斷地掉落，浸濕衣衫以及泥土。
他此刻無助又茫然，又有幾分怨恨沈煙。
怨恨她為什麼總是嫌棄自己。
他真的有這麼差嗎？
他要對付沈煙嗎？
可是，他不想。
他不想傷害無辜之人，更不想傷害自己所愛之人。
或許，他真的該放下了。
他擡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想起觀主師傅曾對說過的一句話：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
忽然，一滴滴水珠落在他的身上。
他擡起手來。
下雨了。
聶尋卻笑了。
他緩緩起身，拿出淺藍色的紙傘，撐開，擋下了所有的雨點。
嘀嗒嘀嗒作響，牽引着他的情緒。
他輕喃一聲。
“母親，我不悔。”
…
後來，他加入了無妄舍。
無妄舍的師兄師姐們都待他很好。
可他們總說，“師弟，你這性子得改一改，不要太善良了，這天下這麼多遇難的生靈，你莫非都要救一救。”
聶尋笑着回應，“遠水救不了近火，但在我眼前，我想救一救。”
無愧于心便好。
救的生靈多了，師兄師姐們總會調侃般地喊自己為‘聖人’。
聶尋每每聽到這兩個字，都心生慚愧。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聖人。
其實，他沒有那麼善良。
他總是勸說旁人，若是旁人不聽，他便袖手旁觀。
他突然想起當年遇到沈煙他們的時候，也是這般情景。
在無妄舍修行的這段時間，他的情緒波動不大。
腦海裡時常傳來的聲音，也被他刻意忽略掉。
他也在刻意不去探尋沈煙的消息。
在無妄舍的期間，也有不少師姐師妹明裡暗裡地跟自己表達喜歡，可他看見她們，就會想起沈煙。
為什麼隻有沈煙不喜歡自己？
是不是他做得還不夠好？
他垂眼，忍不住将自己與那尊上封行堯進行對比。
他比不上封行堯什麼？
聶尋拒絕了她們，并跟她們道：“我心裡已經住了一個人，一個很好的人。”
師姐師妹們聞言，離去。
在閑暇時間，他時常提筆畫畫，畫一些風景，還有一個人。
他将這些畫都藏起來。
不久後，他跟随無妄舍隊伍前往了千靈之森。
在那千靈之森，他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他壓制住所有情緒，然後跟她道：“我現在不是你的朋友嗎？”
沒有了備選皇夫的這個身份，他還可以做她的朋友。
她望着自己，依舊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樣，可她沉默了片刻。
那一瞬，他竟有幾分說不出來的羞恥。
或許是先前他癡纏着她的事，讓她生出了厭惡。
聶尋垂眼，不敢看她。
她卻在這時應下了。
聶尋擡眸望着她，唇角終于蔓延出一絲笑意。
緊接着，她讓自己小心提防沈策。
聶尋神色有些不自然，因為心虛。按理說，他和沈策才是一夥的，但他并不打算加入沈策一夥，也不能讓沈煙知道他也是她的宿敵族人。
他看着她與溫玉初幾人談笑，也跟着笑了。
他不再強求，隻希望默默地守護着她。
可一切都在洪荒界中京都那與黑水的一戰變了！
他被黑水附身。
确切來說，是青烏的一縷分魂。
青烏的分魂奪舍了自己的意識，操控了自己的身軀，開始屠殺那些精英弟子。
他想重新奪回意識。
不想殺人。
可他還是太弱太弱了，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一條條生命逝去。
聶尋心中悲痛。
而與此同時，青烏的分魂還在不斷蠱惑自己，用言語刺激着自己。
“聶尋，你真是令我太失望了！你連黑化都做不到，懦夫！哈哈哈……我就沒見過像你這個愚蠢的男人！”
“難怪沈煙不喜歡你，你能為沈煙撐起一片天嗎？不能吧，但那封行堯可以，你拿什麼跟人家比？本來嘛，隻要你黑化，我就會将力量傳送給你，讓你有機會跟封行堯比一比，沒想到你好學不學，學個爛泥，扶都扶不起來。”
聶尋聽到祂的這些話，心中湧起做無數情緒，或激烈或黑暗或怨恨，但很快又歸于平靜。
他隻回道：“非她所願，我亦不願。”
祂被激怒，重創自己的靈魂意識，大罵一句：“廢物！”
聶尋的意識因此陷入混沌之中。
待他重新擁有意識，他看到了金發金瞳的沈煙，美得不可方物，神聖不可侵犯。
聶尋呼吸一滞。
此刻，他的腦海裡也浮現出殺戮的一幕幕。
他終究還是站到了她的對立面。
盡管，非他所願。
他眼眸濕潤地望着她，說着抱歉的話。
她問自己：“你要贖罪嗎？”
那一刻，他知道，她想給自己一個贖罪且活下來的機會。
她還說，要抹除自己的記憶。
聶尋的心髒猛然一縮，他知道她這是為自己好，也知道自己與殿下再無半點可能，他斂下神色，四肢不知怎地，變得僵硬起來，他動作緩慢地朝着她跪下。
“聶尋…遵命。”
在她要抹除自己的記憶之時，他還是鼓起勇氣跟她表了白。
“殿下，我喜歡你。”
“即便你不是天州皇朝長公主，我還是喜歡你。”
“我曾以為我是你的備選皇夫，能光明正大地陪着你，與你共度餘生。可是事情終究不能如我所願，你不喜歡我……”
“殿下，我隻有一個請求，能否，能否讓我在此生走到盡頭的最後一刻…恢複記憶。”
他想記住她。
她沉默了片刻，回道：“能。”
聶尋忽而笑了。
真好。
…
歸元大陸。
而在這座皇山道觀的山腳下，還有一座規模宏大的寺廟，吸引着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們前來朝拜。
因為這座寺廟裡供奉着一位備受尊崇的人物——聶聖人。
聶聖人以其一生的善行和慈悲心，赢得了整個歸元大陸人們的敬仰和愛戴。
他的事迹被口口相傳，成為了人們心中的楷模。
每天，都有無數的人絡繹不絕地來到這座寺廟，他們或是祈求平安，或是尋求心靈的慰藉，或是表達對聶聖人的敬意。
寺廟裡香煙缭繞，鐘聲悠揚，一片莊嚴肅穆的氛圍。
這時，有八個容貌出色的年輕人走進了寺廟當中。
在寺廟裡衆人紛紛側目之下，他們走到了聶聖人的金像前。
“聶小師叔走了……”
“隻剩下了聶聖人。”
一聲感慨。
這時，有一個穿着道袍的小孩沖向了沈煙。
他拉住沈煙的手，還不等沈煙說話，他就将她拽向了外面。
“喂，小孩，你幹什麼？！”紅發少年驚聲道，剛要去追，卻被江弦月幾人攔下。
諸葛宥臨愣住，“你們幹嘛攔我？”
溫玉初幾人互相對視一眼，無奈一笑。
“自然是…聶小師叔給煙煙留了話。”
…
沈煙被小孩一直拉着上了皇山道觀。
而皇山道觀中的弟子們一看到她，都露出複雜且了然的神情，他們什麼話都沒說，隻是默默垂首，繼續做着自己該做的事情。
沈煙見狀，若有所思。
她知道，聶尋是七日前隕落的。
她沒來看他最後一眼。
“仙人，請進。”小孩将她拉到一處書房後，便松開了她的手，然後恭恭敬敬地行禮說道。
沈煙點頭。
她推門而入。
風鈴聲響起，悅耳動聽。
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個白衣男子，手裡撐着淺藍色紙傘的仙姿模樣，猶如初見，隻是他的神色卻過于蒼白，他緩緩擡眸，神情溫柔地朝着自己一笑。
“殿下。”
是留影石。
“你終于來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