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數風流人物(2)
李翰林所在這一標遊弩手,大抵都是李十月這類將種公子哥,隻不過大多不如李十月那般顯赫,但不興談及自己父輩家世榮光,李十月就成了孤立異類,很不討喜,庶族白丁的陸鬥進入標內,當天就跟李十月起了衝突,當初李翰林這些人都冷眼旁觀,不偏袒任何一方,見陸鬥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孬種架勢,就都有些白眼,心想你小子再不濟能成為遊弩手好歹有些骨氣好不好,沒料到這次真刀真槍與久負兇悍盛名的烏鴉欄子捉對廝殺,陸鬥這悶葫蘆不吭一聲就宰了三隻,還替李十月擋下刁鑽一箭,李十月這個其實沒多大壞心眼花腸子的紈絝,也就真服氣了,如此一來,李翰林對李十月也高看一眼,這哥們雖說還殘留了一些紈絝習氣,但也不算過分,比起那些連北涼軍都不敢進入更別提成為遊弩手的北涼將軍後代,實在是出息了千百倍,此時李十月在與遊弩手插科打諢,說他小時候總與家中兄弟打架,老爹不知從哪裡聽來一個人多力量大的道理,要讓他折筷子,不曾想自己力氣大,一口氣折光十來根筷子,把道理沒能說出口的老爹氣得不輕,一氣之下就請了位有真本事的武教頭,而不是讓他舞文弄墨,真他娘是萬幸萬幸。
李翰林聽著李十月那句要老子讀書比挨刀子還難受,覺著好笑,深有同感呐,心情也就越發舒朗起來,當初鳳哥兒說讓自己從軍入伍,果然是好事,隻不過估計這位貴為世子殿下的好兄弟也想不到自己會成了一名遊弩手。
李十月從後頭拍馬趕來,嘻嘻笑道:“翰林哥,入城時借用一下蠻子頭顱,行不行?
也就讓我威風威風。
”
李翰林笑罵道:“去跟陸鬥借,那小子割了三顆,老子才一顆,借你了自己怎辦?
”
李十月無奈道:“才與他低過頭認錯,沒這臉皮去借啊。
再說了咱們哥倆都姓李,五百年前是一家嘛。
”
李翰林嚷著去去去,轉頭大聲笑道:“陸鬥,李十月說要跟你借顆莽蠻子的腦袋好去抖摟威風,借不借?
”
陸鬥平靜道:“一顆不借。
”
李十月苦著臉,連標長與副標長們都哄然大笑。
陸鬥扯了扯嘴角,淡然道:“借你兩顆。
”
李十月縱馬返身,恨不得抱住這冷面冷眼卻熱心腸的家夥,“陸鬥,回頭你就是我親哥了,到了陵州,帶你逛遍所有窯子!
”
李翰林打趣道:“逛窯子算什麽,你不是有個總被你誇成沉魚落雁的妹妹嗎,乾脆認了這個妹夫,以後別說借用兩顆蠻子頭顱,借兩百顆都在理。
”
李十月豪氣道:“成啊,陸鬥,要不這事就這麽說定了?
”
陸鬥不客氣白眼道:“滾你的卵蛋,就你這寒磣樣子,你妹能好看到哪裡去。
”
長相其實一點都不歪瓜裂棗的李十月頓時氣悶,又是惹來一陣爽朗笑聲。
標長發話道:“一幫兔崽子玩意,還有力氣在這兒扯犢子,就不知道回頭把氣力撒在娘們肚皮上?
老子見你們這趟都不差,回城就厚著臉皮跟趙將軍求個假,讓你們快活去,不過撐死了也就一兩天時間,誰敢晚到軍營一刻,老子親自拿鞭子伺候你們。
”
李翰林來到標長身邊,輕聲道:“標長,我與洪津幾個都說好了,咱們每人送一顆蠻子頭顱的軍功分給三位兄弟,至於賞銀,就全部發給他們的家人。
”
標長皺眉道:“擅送軍功,是重罪。
李翰林,我知道你小子來歷不普通,身世比起李十月這幾個隻好不差,可這事兒要是被上頭知曉,軍法如山,喜事就成了禍事,你真敢?
”
李翰林嬉皮笑臉道:“標長當年敢一刀捅死敗後投降的北莽將軍,何等豪邁,我們幾個是你帶出來的卒子,有何不敢?
”
標長罵了一聲口頭禪滾卵蛋,一臉欣慰笑容,說道:“你們幾個就別攙和了,我與兩位副標早就說好了,這事兒沒你們的份。
你們現在隻管安心殺敵積攢軍功,入了咱們標,老子與兩位副標就沒理由虧待了每一位兄弟。
”
在北涼軍。
一天袍澤,一世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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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當山,晨鍾響起。
八十一峰朝大頂,主峰道觀前廣場,當年輕師叔祖成為掌教以後,都是他領著練拳,隻是如今掌教不管是飛升還是兵解,都已不在人世,換了一人來打拳,卻一樣年輕。
隻比洪掌教低了一輩卻更加年輕的李玉斧。
峰頂煙霧繚繞,數百武當道士一同人動拳走,道袍飄搖,風起雲湧。
年輕掌教所創一百零八式,被小師叔李玉斧簡化為七十二式,非但沒有失去大道精華,反而愈發陰陽圓潤,便是初上山的道童,也能依樣打完,毫不吃力。
武當封山以後,隻許香客入山燒香,山上道觀,不分山峰高低,山上道士,不管輩分高低,隻要願意,每天清早晨鍾響,黃昏暮鼓敲,都可以兩次跟隨李玉斧一同練拳,早到者站在前排便是,輩分高如師伯祖宋知命俞興瑞這些老道士,若是遲早一些,也就隨意站在後排打拳,自然而然。
不論風吹雨打,峰頂練拳一日不歇。
練拳完畢,李玉斧與一些年輕道士耐心解惑後,與一直安靜等待的師父俞興瑞走向小蓮花峰,來到龜駝碑附近,當年內力雄厚隻輸大師兄王重樓的老道士感慨道:“玉斧,會不會埋怨你洪師叔沒將呂祖遺劍留給你,而是贈送給了山外人的齊仙俠?
而且這人還是龍虎山的天師府道士。
”
李玉斧雙手插在道袍袖口,笑道:“小師叔傳授我這套拳法時,就已經明白說過會將呂祖遺物轉贈龍虎山齊仙俠,也曾問我心中有沒有掛礙,玉斧不敢欺瞞,就實話實說有些不服氣。
小師叔就說不服氣好,以後劍術大成,隻要超過了小王師叔,大可以去齊仙俠那邊討要回來。
不過事先與師父說好,我半途練劍歸練劍,以後若是沒有氣候,師父不許笑話。
”
俞興瑞走到山崖邊上,踩了踩松軟泥土,笑道:“要是練劍不成,還不許我們幾個老頭子笑話你了?
當年咱們這幫老家夥,除了修成大黃庭的掌教大師兄和練習閉口劍的王小屏,其餘幾個,都沒甚沒出息,唯一樂趣也就是笑話你小師叔了,咦?
被咱們發現偷看禁書了,就去笑罵調侃一通,咦?
騎青牛打盹了,就呵斥幾句大道理,咦?
念想著少年時代那一襲紅衣了,咱們就樂呵呵嘲諷幾句,咦?
今日算卦又是不好下山,咱們老頭兒,就又要忍俊不禁了,其實啊,越是後頭,我與你師伯們,就越是覺著不下山才好,成了天下第一下山做什麽,可到了最後,你小師叔終歸還是下山了。
”
俞興瑞感慨萬千,低聲道:“騎牛讀道書,桃木劃瀑布,看那峰間雲起雲落,順其自然,這本該是你小師叔的天道。
可騎鶴下江山,劍斬氣運,還自行兵解,讓一名女子飛升,又何來順其自然一說?
要是我當時在場,非要拎著他的耳朵痛罵一頓。
咱們這些老頭兒不是惋惜什麽武當當興不當興的,隻是心疼啊。
”
李玉斧喃喃道:“白發人送黑發人。
”
俞興瑞重重歎息一聲,笑道:“所以你小子別再折騰了,也別有什麽負擔。
掌教師弟這一事,別看那幾位師伯這些日子表露得雲淡風輕,我估計他們吃飯的時候都在發呆,虧得我那小王師弟沒在山上,否則十有八九要出手阻攔洗象的飛劍開天庭。
還有你那宋師伯,這一年都靜不下心來煉丹,愁得不行。
”
李玉斧輕聲問道:“掌教師叔既是呂祖轉世,也是齊玄幀轉世?
”
俞興瑞笑了笑,“大概是真的,管他呢。
”
俞興瑞拍了拍這個親自從東海領上武當山的徒弟肩膀,柔聲道:“你小子隨掌教師弟的性子,能吃能睡,就是天大福氣。
”
李玉斧撓撓頭,尷尬道:“以前那世子殿下上山,掌教師叔還能夠鎮著這位公子,我恐怕就隻有被打的份了。
”
俞興瑞哈哈笑道:“你別聽那些小道童們瞎吹牛,你師叔當年一樣被那世子殿下好生痛打痛罵,世子上山練刀那會兒,你師叔沒少受氣,不過也就虧得他能苦中作樂,咱們幾位那可就是幸災樂禍了。
”
李玉斧愕然。
俞興瑞指了指峰外風景,由衷笑道:“掌教師弟就是在這裡一步入的天象,也是在這裡入的陸地神仙。
都隻是一步之事。
”
李玉斧回過神,心生神往,輕聲道:“看似一步,卻早已是千萬步了。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