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8章 有始有終(1)
武當山大興,許多香客不辭辛苦,千裡迢迢趕至武當燒香,外鄉香客尤以京畿和靖安道兩地最多,武當諸多山峰的大小道觀都提供借宿,以至於連前不久才“開山”的小柱峰,那座嶄新的青山觀也是香客絡繹不絕。
武當主峰紫虛觀和洗象池,小蓮花峰柿子林和龜馱碑,玉柱峰的巨幅祥瑞壁畫,這些景點無疑是引人入勝的風光獨到處,但武當道士的平易近人更是讓香客如沐春風,輩分高如陳繇俞興瑞、尊貴如掌教李玉斧,也會一直遵循呂祖訂立“我山道人,每旬解簽”的規矩,為登山香客無償解釋簽文,隻不過武當山香火這般鼎盛,有個人堪稱居功至偉,那就是曾經在山上結茅修行的新涼王徐鳳年,他當年所住茅舍不遠處的洗象池如今成為當世江湖人的朝聖之地,更為武當山吸引無數慕名而來的女子香客,燒香是真,思慕那位“北徐”亦是真,那位年輕人實在太過傳奇色彩,身為異姓藩王,位極人臣,手握北涼三十萬鐵騎,作為武人,躋身武評四大宗師,而且據說長得玉樹臨風,口口相傳,更是被譽為人間謫仙人,其風流不輸當年西楚曹長卿。
如此一來,武當山便出現了極其有趣的一幕,不同於別地寺廟道觀,武當的女子香客越來越多,且多是妙齡女子攜伴而來。
當徐鳳年和李玉斧餘福在暮色中分別,師徒二人繼續登山前往武當主觀,徐鳳年則前往那棟茅舍,不料在那邊吃了個閉門羹,遠處望去屋內明明有依稀燈火,等他臨近後,先是燈火驟然熄滅,然後就敲門不應,徐鳳年有些莫名其妙,隻當是她難為情,沒臉皮跟自己同住一屋,這讓徐鳳年啞然失笑,其實當年她搬書登山後,兩人就住在一起,隻不過跟同床共枕無關,他睡那張小床闆,她隻能可憐兮兮地在屋內角落打地鋪,那會兒世子殿下可不會憐香惜玉,再者估計小泥人也絕對不會承他的情,若是徐鳳年果真提議他睡地上,估計她才要睡不安穩,隻會以為世子殿下不安好心,由此可見,那時候的清涼山丫鬟小泥人,真是被無良的世子殿下欺負得慘了。
兩扇纖薄木門,就這麽把這位連欽天監都硬闖入內的年輕藩王給擋住了。
徐鳳年轉身,看到一條大概是她忘了收回屋子的小竹椅,徐鳳年坐在那張當年還是騎牛的親手編織的椅子上,雙手插在袖子裡,擡頭望著銀河流淌的璀璨星空,天階夜色涼如水,隻可惜沒有輕羅小扇撲流螢。
徐鳳年獨坐片刻,實在是百無聊賴,就借著星光去毗鄰茅舍的菜圃看了一趟,綠意盎然,被小泥人打理得有模有樣,搭起了許多木架子,爬滿了藤蔓依依的黃瓜絲瓜,開著許多朵黃色小花,稍稍低矮一些,便是那些青椒,竟然還有些圓滾滾的西瓜躲藏在綠意中,徐鳳年數了數約莫有五六個,大小不一,不知道是不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徐鳳年總覺得它們長得嬌憨可愛,心想等它們長大以後,摘下來拿去洗象池內冰上一冰,一定會很好吃,但他也許又舍不得吃。
徐鳳年回到小竹椅坐下,閉上眼睛,但是什麽都不去想。
吱呀一聲,屋門輕輕打開,隻開了一條縫隙,薑泥偷偷看著那個背影,有些惴惴不安。
她獨自登山以來,一開始習慣性打地鋪,後來鼓起勇氣,把竹席往小床闆上一鋪,這些日子睡著都挺有滋味,先前聽到徐鳳年的熟悉腳步,她第一件事就光腳跳下床,關門,然後掀起竹席往地上一丟,躺在席子上裝睡,捂住耳朵恨不得裝死,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很有宗師風範。
等了很久,等到他起身離去又返回坐下,然後就徹底沒有了下文,反而讓薑泥開始發怵,倒不是良心不安,而是怕那個最喜歡記仇的家夥來個秋後算帳,她好一番天人交戰,這才壯起膽子打開門縫,結果看到那家夥破天荒安安靜靜坐在外頭,絲毫沒有跟自己計較的意思。
突然一個清脆聲音響起,薑泥就像被踩中尾巴的貓,瞬間勃然大怒,既心疼又憤懣道:“徐鳳年!
你偷我東西!
”
正在啃咬一根黃瓜的徐鳳年轉過頭,一臉天經地義的欠揍表情,“什麽你的我的,你的就是我的,怎麽可以說是偷東西?
”
薑泥闆著臉伸出手,斬釘截鐵道:“給錢!
”
徐鳳年似乎早就料到這一茬,“身上沒錢,先欠著,明兒跟李掌教他們借些銅錢,一根黃瓜你收我幾文錢?
一文還是兩文?
”
薑泥猶豫片刻,底氣十足道:“兩文!
”
徐鳳年笑意溫柔,咬著黃瓜,含糊不清道:“你就不知道喊價三文啊?
”
薑泥先是愣了愣,隨即惱羞成怒道:“說兩文就兩文!
”
她很快補充一句,“但不能是永徽通寶的二文錢,必須是祥符通寶的二文製錢!
”
徐鳳年打趣道:“呦,集齊了洪嘉和永徽大小十六泉,今兒開始打算收藏祥符製錢啦,小泥人,你野心不小啊?
”
薑泥氣呼呼道:“你管我?
!
”
徐鳳年轉回頭,默不作聲。
薑泥來到他身邊,防賊一般警告徐鳳年:“西瓜還小,你可不能偷摘了去!
”
徐鳳年嗯了一聲。
他不知為何想起了清涼山梧桐院,二等丫鬟有黃瓜,綠蟻,白酒等,一等丫鬟有紅薯和青鳥。
有些人還在,有些人已經不在。
薑泥回屋子搬了條小椅子坐在他稍遠處,用眼角餘光看著他慢悠悠吃著黃瓜,像是在吃著她的銅錢,兩文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