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4章 不姓徐,名知報(1)
好像是感受到小院裡的天地異象,陳芝豹緩緩睜開眼睛,沒有絲毫身陷險境的覺悟,反倒是頗有閑情地細細打量起來,滿塘蓮花,搖曳生姿。
這一朵朵蓮花,應該就是徐鳳年心中神意的具象化了。
曾經繼承了高樹露那副天人體魄的年輕藩王,需要用這種不用耗費氣機的仙人手筆來迎敵,看來龍眼兒平原一戰確實已經傷及根本。
陳芝豹視線越過身前蓮花,看到徐鳳年身前懸停那九柄袖珍飛劍,估計是生怕這座雷池困不住自己,需要憑借這些同樣不用涉及氣機運轉的飛劍,來提防他手中梅子酒的暴起殺人。
不知道這九柄小物件,是不是傳聞中桃花劍神鄧太阿的饋贈,據說鄧太阿當時一口氣送了十二柄,之後徐鳳年在神武城外對敵人貓韓生宣,以及在與王仙芝一戰中各有折損,難道是沒有補齊的緣故?
徐鳳年的臉色愈發蒼白,低頭凝望那身前懸停九飛劍,並非陳芝豹猜想那般是鄧太阿所贈,而是請求清涼山墨家巨子打造,最終養意而成。
桃花劍神曾經說起過他鍛造養育飛劍的過程,鄧太阿自幼生長在吳家劍塚那座葬劍無數的陰森劍山,拔出第一把古劍即太阿,隻不過太阿早已腐朽不堪,拔出即斷,鄧太阿仍是以劍名作為自己的名字,在那以後又陸續相中與自己生出玄妙感應的十一把劍,因為仇視將自己視為棄兒丟在劍山自生自滅的吳家,鄧太阿並未攜帶任何一把古劍出塚,兩手空空孤身離開劍塚後,隻取十二道劍意,最終鑄造出十二柄飛劍儲藏在小匣,分別是玄甲青梅竹馬,朝露春水桃花,蛾眉朱雀黃桐,蚍蜉金縷太阿。
徐鳳年在欽天監一戰後返回北涼,便依照此法鑄劍九柄。
酆都,老蛟。
這兩劍是一雙,分別懷念酆都綠袍兒,還有那個曾在江上揚言“生平唯一劍,有蛟龍處斬蛟龍”的羊皮裘老頭。
蠹魚。
這個稱呼,第一次聽說,是聽潮閣那位國士師父說與徐鳳年,是一種書蟲,相傳喜好生活在故紙堆裡。
水精。
緣於徐鳳年鑄劍前想起了春神湖那頭不知活了多少歲月的大黿。
美髯。
離陽朝廷曾經有位縫補匠,他紫髯碧眼兒,他晚節不保,雖是北涼大敵,但是從徐驍李義山,再到他徐鳳年,皆是由衷敬重。
稚趣。
還記得第一次前往北莽,途經幽州邊境倒馬關,有個憧憬江湖的孩童壯起膽子向他伸出手,說想要摸一摸徐鳳年的佩刀。
野狐。
一次與橘子徐北枳閑聊,這位謀士曾經打趣他這位新涼王修的是野狐禪,不合正統,難免多災多難。
羊脂。
是徐鳳年想起了梧桐院的那位喜好塗抹猩紅胭脂的大丫鬟,不知道她在敦煌城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呼延大觀這次深入北莽腹地,是否能夠成功說服她返回北涼,帶她回家。
蟻沉。
樹死猶香。
人死呢?
徐鳳年走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看過很多風景,但是到最後,還是最喜歡貧瘠寒苦的北涼,喜歡這個曾經家家戶戶白衣縞素的地方。
酆都、蟻沉、蠹魚、水精、老蛟、美髯、稚趣、野狐和羊脂。
這九柄飛劍,不僅是徐鳳年僅賦予了它們神意,它們同時也寄托了徐鳳年最內心深處的精氣神。
陳芝豹眯眼看著那九柄神意各異的袖珍飛劍,就像看著這個年輕藩王的人生。
事實上陳芝豹像這樣的冷眼旁觀,已經二十餘年。
第一次見到徐鳳年,陳芝豹還隻是個剛剛進入滿甲營的少年,不足十四歲,那時候的夢想是將來有一天能夠披掛鐵甲,手持長矛策馬天下。
當他從王妃手中小心翼翼接過躺在繈褓裡的孩子,看著那張稚嫩的臉龐,那時候的陳芝豹笑得很開心。
之後人屠徐驍幫助離陽趙室定鼎中原,名冠京華的白衣兵聖放棄封王就藩,默默跟隨徐家軍到了北涼,尤其是在王妃逝世,這個男人愈發沉默寡言,不遠不近,看著那個姓徐的少年世子,在梧桐院那一畝三分地放浪形骸,在清涼山外頭遊手好閑,年輕世子的瀟灑逍遙,跟春秋戰事的硝煙四起,那個年輕人活得太聲名狼藉,而徐家老卒死得太籍籍無名,形成一種鮮明對比,陳芝豹自然不會對這樣的年輕人有半點好感,可要說陳芝豹對當時的徐鳳年就早早懷有殺意,或者說對北涼暗藏反心,既高估了徐鳳年,也小看了陳芝豹。
因為陳芝豹從來就沒有把徐鳳年當做分量足夠的對手。
曾經他的對手,江湖上隻有槍仙王繡,沙場上隻有春秋兵甲葉白夔。
陳芝豹突然出槍如龍,一槍紮向有滿院蓮花和九柄飛劍列陣在前的徐鳳年,勢如廣陵江水奔流入海。
長槍所過之處,一朵朵憑借徐鳳年神意蘊育而出的蓮花支離破碎。
徐鳳年身形紋絲不動,隻是擡起一隻手,食指輕輕旋轉,九柄飛劍一閃而逝,在空中劃出九條纖細軌跡。
飛劍與長槍的九次撞擊聲,叮叮咚咚,清脆悅耳,仿佛屋一池荷風拂過簷下的風鈴聲。
飛劍雖小,其力卻巨,勢大力沉,以至於陳芝豹的梅子酒在臨近徐鳳年喉嚨之前,數次偏移直線軌跡。
徐鳳年在長槍就要刺在喉嚨的千鈞一發之際,斜了斜腦袋,雙膝微屈,梅子酒的槍尖在脖子左側擦出一條血槽,身體微微前傾的徐鳳年就像一肩挑起了梅子酒,然後猛然前衝。
陳芝豹手腕顫動,一杆梅子酒順勢向下一壓,徐鳳年肩頭髮出砰然巨響,但前撲勢頭並無絲毫凝滯。
陳芝豹手腕向右晃出些許幅度,砸在徐鳳年肩頭的梅子酒頓時呈現出橫掃千軍之勢。
繼續撲殺向前的徐鳳年整個人向右側倒卻未倒,剛好躲掉那杆試圖掃落頭顱的梅子酒。
這一切都僅在刹那之間。
毫厘之差,生死之分。
徐鳳年擡起手肘抵住梅子酒,防止長槍變招,一掌拍向身前留出大片空當的陳芝豹。
陳芝豹看似就要被欺身靠近的徐鳳年,竟是沒有收槍撤退或是憑借梅子酒變招的意思,直截了當就跟徐鳳年互換了一拳一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