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菁以為回到謝家之後，就能成為真正的官宦女眷，徹底擺脫聖教的身份。
從她記事開始，就跟着母親東奔西走，當然不是為了遊山玩水，而是四處躲藏，朝廷曾四處抓捕聖教中人，偏又趕上老尊首過世，由外祖父接手教中事務，許多舊人不服，教内紛争四起。
她僅僅五歲就目睹許多人被殺的情形。
幸虧母親拼命護着她，她才得以逃脫，沒過幾天舒心日子，外祖父又過世，母親不得不主持大局。
她以為人生下來就不同，這就是她的命數，後來聽母親說，親生父親是朝廷官員，她本該過着衣食無憂的富貴日子，都是因為祖父才會讓她們淪落到這般境地。
等父親徹底掌管了家族，一定會設法将她們母女接回京。
從那時起，她就一直期盼着……
總算讓她等到了這一日，不但順利拿回了自己謝家女郎的身份，還與淮郡王定下婚約，隻需等到孝期一過，就能嫁入皇家。
教中的事務她都已經不去插手，全都交由春熙去安排，可為什麼那些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逼迫她，不能讓她似尋常女眷一般安安穩穩地過活？
謝文菁深吸一口氣，臉上娴靜的神情漸漸褪去：“那吳千确定還在城内？”
“在，”春熙道，“咱們的人都守在城門口，每日盯着進出城門的人，沒見到吳千出去。”
也正是因為這個，春熙才會有方才那些推測。
“讓人出城去探查清楚，”謝文菁道，“若真是吳家作亂，就調動人手，将他們誅殺。”
“吳家就算投靠了官府，現在也沒有說出所有實情，否則早就有人找上了謝家。”
春熙點點頭：“奴婢這就去辦。”
春熙離開了屋子，謝文菁重新拿起笸籮裡的針線，又要開始重新繡她的鴛鴦。她進了謝家宅門之後，就裝作對什麼都一無所知，在謝易芝面前都那般的乖順。
可這顯然還不夠。
謝文菁看向窗外，不知道母親什麼時候能派人過來。
……
海州。
一處小村落中。
地窖的門被打開，裡面立即傳來慘叫聲。
披着鬥篷的女子被人簇擁着走進屋子，坐在了正中的椅子上，屋子裡的人立即行禮拜見。
女子目光淡然地從衆人身上掠過，最終落在離她最近的那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身上。
男子身材顯得有些矮小，面容黝黑，看起來與沿海的漁民沒什麼兩樣，當女子視線落在他身上時，他目光為之一變，露出了狡黠和陰狠的神情。
屋子裡其餘人退下，男子才低聲禀告：“查出來了，喬四當年受過徐家長房的恩惠……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緣由，才會放過了……謝氏。”
汴京傳回消息，真正的謝二娘子居然還活着，偏偏派去殺謝二娘子的喬四早就病死了，喬四平日裡很少與人來往，薛耳為了将這樁事查清楚，委實費了一番功夫。
女子看向薛耳：“可有證據？”
薛耳點點頭，喊了一聲，屋門再次被打開，兩個漢子拖拽着一個婦人走了進來。
那婦人肚腹高高隆起，顯然已經懷了身孕。
雙手血肉模糊，是在審訊的時候受了刑。
婦人被丢在地上，她下意識護住自己的腹部，生怕傷及裡面的孩兒。
婦人跪起來，不住地在地上叩首：“尊首饒命，我真的不知曉喬四背叛聖教。”
“不知道？”薛耳冷聲道，“他會将身後之事托付給你？”
“他隻是與我說身邊沒有親人，隻要我幫他發喪，就将屋子和财物留給我，若我知曉……他做了對不住尊首的事，我定然不會答應……”婦人說到這裡，忙改口，“不對，我會立即向教中禀告此事。”
“還不老實。”
薛耳一腳踹向婦人肩膀，婦人登時慘叫一聲，結結實實摔在地上，薛耳仍舊覺得不夠，擡腳就踩上了婦人的肚腹，逐漸加重了力氣。
婦人想要閃躲卻哪裡是薛耳的對手。
“明明已經說漏了嘴，現在還想狡辯，你與那喬四，都是從江陵府來的，他做些什麼你會不知曉？”
婦人疼痛難忍，不住地哀嚎。
薛耳卻不肯放過，不住地加重力氣。
“住手。”女子終于開口阻止。
薛耳這才放過那婦人。
油燈照亮了屋子，主位上的女子向前傾了傾身子，将自己的面容展露在燈光之下，她眉毛舒展，眼尾微微上揚，眸光柔和而清澈，雖然已經三十多歲，整個人卻依舊不減半點顔色。
“莫要為難她。”女子又道。
“這，”薛耳皺眉，“尊首這般仁慈，這些人是如何回報您的？要不是您苦心經營，哪裡有他們的容身之地？”
“聖教若是倒了，多少人都會喪命于官兵之手？”薛耳陰狠地看着婦人，“因為喬四已經死了不少兄弟。”
婦人吓得瑟瑟發抖，驚懼地道看着薛耳，然後又求助般地央求女子：“尊首饒命，尊首饒命。”
女子颔首：“本就是喬四做的事，與你無關。我隻是想弄清楚前因後果，被喬四放走的謝氏，明裡暗裡與我們作對，我們在大名府的人被抓，應當也與她有關。謝氏到了汴京，又向慈雲庵下手……”
“喬四到底将教中事，透露給謝氏多少？我們接下來要如何應對？我是否又要帶着大家逃去海上？”
婦人聽到這話拼命地搖頭：“沒有，喬四什麼也沒說，他就是……不忍心……那畢竟是大娘子的女兒。”
婦人向前爬了幾步：“尊首，徐大娘子也是您姐姐，那謝氏是您的親甥女，你們都是出自江陵徐氏。”
“徐家已經沒了，就剩下這一個孩子，她就是個女子，掀不起多大風浪。”
女子看向婦人：“江陵過來的人，是不是都這樣想？”
婦人下意識地點頭：“當年謝二老爺想要幫朝廷剿滅聖教……那都是他的錯，與徐大娘子和她肚子裡的孩兒無關。”
“尊首就網開一面……要不然讓人将她帶回聖教，告訴她當年的實情，要不是謝二老爺背信棄義，大家也不會淪落至此，她知曉真相，定不會再和聖教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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