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沈雨燃關上窗戶,從門外走了進來。
外頭秋雨紛紛,噼裡啪啦地落在屋檐下的石闆上,十分醒耳。
天光昏暗,沈雨燃命丫鬟多點了一盞燈。
靈凡知她催了幾回膳,等着廚房那邊備好飯菜,立刻就呈了上來。
廚房做的都是沈雨燃愛吃的淮揚菜。
她餓極了,沒同他說話,自己先吃了起來。
蕭明徹并不餓,拿着筷子陪着吃了些菜,等到沈雨燃心滿意足地放下飯碗,緩緩笑着,給她遞了帕子擦嘴。
沈雨燃擦過嘴後,望向蕭明徹,見他目光灼灼,便問:“你今天來,是有話要說?
”
蕭明徹微微颔首。
“你不是一直想外出遊曆麼?
”
沈雨燃不知他為何提起此事,含糊地“嗯”了一聲:“所以呢?
”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馬上就要入冬了,你不妨往南邊走走,等到明年開春暖和了再回來。
”
屋内燈光柔和,光影交錯,越發照得蕭明徹鼻梁高挺,輪廓分明。
沈雨燃眸光動了動,“為何?
”
蕭明徹道:“梁王近來連連遭到父皇的訓斥,手底下有幾個幹将被奪了職,我看他按捺不了多久了,至多除夕肯定會發難,他勢必會沖着我來。
”
沖着蕭明徹去,自然也會沖着她。
那回在街市上,梁王派出的殺手便先朝她動手,以誘蕭明徹出局。
見沈雨燃蹙眉不語,蕭明徹問:“又不想離京了?
”
沈雨燃道:“不是不想,隻是你突然說起,京城裡還有這樣那樣的事呢,不說别的,别苑裡眼下住着墨兒,還有溫姑娘,我能丢下她們一走了之嗎?
”
蕭明徹眯起眼睛,想了想,“沈墨先送回你們沈家那邊住着,免得她被牽扯進來,至于溫漾……”
他看向沈雨燃:“我瞧着你跟她還算投緣,要不,你帶上她一起走,路上還能做個伴。
”
也不是不行。
溫漾曾是皇帝嫔妃,留在京城本來就是一個隐患。
況且她本就因着家族遭遇,思慮過重,把她困在一方小院裡恐怕于她并無幫助,帶她出去遊山玩水,或許心情還能豁然開朗。
“也好。
”
沈雨燃話音一落,明顯看到蕭明徹的眸色黯了黯。
他……
是覺得自己答得太幹脆了?
沈雨燃一時不知該說什麼,端起桌上的桂花茶喝了一口,說起别的事來:“梁王若是真有起事之心,必然派人盯着這座别苑,我和溫姑娘想離京沒那麼容易。
”
蕭明徹道,“隻要你這邊決定好什麼時候出發,我會盡快安排。
”
“墨兒那邊好說,溫姑娘那邊我得去跟她談談。
”沈雨燃雙眸澄淨,柔聲道,“不過她在别苑裡住得并不開心,猜想是要快些離開。
”
蕭明徹低聲應道,“那你呢?
”
沈雨燃對上他的目光,稍稍一頓。
兩人的目光相接,沈雨燃亦輕輕“嗯”了一聲。
蕭明徹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本來不意她會回答,卻不想她給了如此肯定的回應。
他忽而笑了起來,起身走到沈雨燃身後,将她從椅子上拉扯起來,抱在懷裡。
沈雨燃縮在他的懷中,扭頭看他一眼。
他低下頭在她額頭上吻了下,抱着她回到先前的那方美人榻上。
挨着窗戶坐着,外頭的雨聲聽得愈發清晰。
他依靠在窗邊,沈雨燃坐在他的腿上。
兩人都沒有說話,卻并不覺得生疏。
他忽而想起了一句詩。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燃燃……”
“你知道……”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同時輕笑起來。
“我聽着呢。
”蕭明徹道。
“我好像從來沒有跟你這樣靜靜地聽過下雨的聲音。
”
“也有。
前世我們居于陋巷時,多得是聽雨聽雪的時候。
”
“但不是這樣的。
”
從前蕭明徹落魄時,沈雨燃每日要去脂粉鋪子做工,回來還得張羅吃食,好不容易躺到榻上,身旁的蕭明徹卻隻想折騰她。
她當然并不反感,也喜歡與他厮纏,但等到事閉,早就撐不住睡過去,哪裡能如此閑适地依在他的身旁聽雨聽雪。
到後來進了東宮,她做了太子妃,兩人之間摻雜了太多的人和事,紛紛擾擾,吵吵鬧鬧,更沒有這樣的機會和心境了。
既想起徐宛甯,沈雨燃索性把自己一直想問的話說了出來。
“我一直沒問過你。
”
“什麼?
”
“徐宛甯想方設法回了京城,你心裡是怎麼打算的呢?
”
她的頭枕在他的肩膀上,聲音輕飄飄的。
蕭明徹的手掌扶在她的腰間,體會着懷中的溫香軟玉,淡淡道:“倘若她老老實實地遠離京城,我是打算放她一馬的。
”
“現在呢?
”
“她既然自願入局,便要承受入局的後果。
”蕭明徹的目光深濃,語氣中并無猶豫,“你知道我母妃因何而死嗎?
”
沈雨燃能猜到是被人所害,具體是誰……
“是姚妃?
”
“那女人與母妃交好,得知母妃在樂府中與一男樂師交好,那支《雲水天長》便是兩人一同所作,後來那男樂師手指受傷,不能再撫琴,便離宮歸家,母妃一直為失去知己而惋惜。
”
“姚妃借此大做文章?
”
“她在父皇跟前搬弄是非,硬說那男樂師是母妃的情人,母妃癡心于他,所以才對父皇冷冰冰的。
”
沈雨燃遲疑片刻:“那事實的真相是?
”
“母妃對男樂師,并無兒女私情,隻是彼此欣賞技藝罷了,母妃對父皇冷淡,并非是她記挂旁人,隻是因為她并不想做嫔妃。
”
“我還是不明白,江妃娘娘既然已有了你,就算不想做嫔妃,也該為你着想,為何那樣決絕地自戕?
”
蕭明徹眼眸中閃過一抹痛楚。
“那女人在宮裡到處散播流言,不但說母妃與人私通,還說我并非父皇血脈。
此事父皇并未相信,但終歸因為母妃的冷淡而震怒,母後前去斥責了母妃,還讓她閉門思過。
”
“這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嗎?
”
“姚妃偷偷派人給母妃遞了消息,說父皇已經懷疑我的血統,正在跟母後商議如何不惹人注意地将我除去。
母妃走投無路,留下一封絕筆,以死明志。
”
好歹毒的心思!
沈雨燃明白,蕭明徹不可能放過姚妃,當然,也不會放過康王。
徐宛甯自甘為康王的家眷,那她的結局也已經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