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狐狸精
蘇采薇并不知道自己被陸慶平比作了沙袋,但就她的體驗而言,還不如一個沙袋,畢竟陸慶平抱沙袋不會避嫌。
既然人家避嫌,蘇采薇也不會上趕着,于是下午上工偶然碰面時,她隻當他是陌生人,眼神都沒給一個。
陸慶平的目光卻頓了一下,因為中午李四牛所說的那個往牆頭潑水砸盆的姑娘,與眼前耙幾下稻谷就要停下喘氣的嬌弱模樣反差很大。
蘇采薇有種被人審視的感覺,立刻停下動作,撐着木耙擡頭看過去,就與陸慶平的目光對上了。
四目相對,男人的眼眸漆黑深邃,叫人辨不出裡頭的神色,卻又透着犀利,好似能将人所有的心思都看穿。
若是别的姑娘,怕是早就羞紅了臉低下了頭,但蘇采薇曆來不怕與人對視,隻是覺得這男人既避嫌又盯着她看,簡直莫名其妙,所以瞪過去的眼神透出些許惱怒。
但她眼型如圓杏,眸子濕潤,濃睫又長,瞪人也不見半點威脅力,反倒像是小貓探出軟軟的爪子,忽地往人心尖上撓了一下。
不疼,但有種陌生的酥癢感,陸慶平不适地皺了下眉頭,便立刻移開視線,挑起空擔轉身就走。
“哎呀!”
恰在這時,一個挑着滿滿兩筐稻谷的長辮子姑娘,左腳忽然崴了一下,整個人連同擔子一并朝着陸慶平倒了過去。
“快扶住她,别讓糧食倒地上!”
錢奶奶着急大喊,可惜她的話還未落,長辮子姑娘噗通摔在地上,金燦燦的稻谷撒落一地。
而原本在她前方的陸慶平,已經挑着擔子走出了四五米,讓人忍不住驚歎他的速度。
就是有些狠心了。
那可是村花段淑娟,不比蘇采薇隻長了一張漂亮的臉,段淑娟是既漂亮又能幹,是許多青年心裡中意的結婚對象,但陸慶平竟然視而不見,任由她摔地上。
不過,他們的機會來了!
好幾個大小夥子連忙丢下肩上的擔子,争先恐後地沖過去攙扶段淑娟。
段淑娟被摔得眼眶泛紅,卻堅決地朝沖過來的人搖頭:“多謝你們的好意,我自己能行。”
她堅韌地自個爬起來,擡頭卻隻看見陸慶平越走越遠的背影,又瞥見一旁看熱鬧的蘇采薇,心底生出不甘和憤怒,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蘇采薇隻是覺得段淑娟這一系列的操作有些眼熟,于是多看了一眼,結果就被瞪了一眼,她倒不至于生氣,就是覺得好笑,但面上卻是一副關切又緊張的模樣:“段同志你崴腳了呀?崴腳可不是小事,得找王大夫趕緊正骨,不然腳骨長歪了就成瘸子了!”
她這話一出,段淑娟心底發虛,下意識地捂住了左腳。
有個機靈的青年想到了上午的事,立刻彎腰抱起段淑娟,拔腿就跑:“淑娟你忍一下,我送你去衛生室找王大夫!”
段淑娟都懵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用力拍打青年:“你快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淑娟,我知道你堅強,但正骨要緊,你忍一忍。”
青年勸說着,人卻越跑越快,途中遇到了挑着擔子的陸慶平,還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
不想,段淑娟似受了刺激一般,猛力掙紮,一下子從青年懷裡摔了下來,隻聽得咔嚓一聲,段淑娟捂腳慘叫起來。
叫聲都傳到了曬谷場。
蘇采薇擡頭往那邊看去,再次對上了陸慶平的目光。
不過距離實在有些遠,日頭光又刺眼得很,她看不清楚對方眼底藏了什麼情緒,也就懶得再看了,收回視線繼續慢悠悠幹活。
終于熬到日頭下山收工了,蘇采薇揉着酸軟的腰肢往家走,在路上就察覺村裡不少婦女看她的眼神透着異樣,還不等她鬧明白怎麼回事,就瞧見自家親娘在跟村裡有名的大嘴巴廖大娘吵架。
“說誰狐狸精?你有膽再說一遍!”
“咋地,你家蘇采薇都勾得陸家小子抱她了,還不叫人說嘴啊?她要是個好的,就該跟淑娟丫頭一樣,甯願斷腿斷腳也不讓男人抱她!”
石靜蘭被氣得胸口起伏,揚手就要打過去,蘇采薇跑了過來,一把抱住她:“媽,你别沖動,我來跟廖大娘說。”
廖大娘看到她呦了一聲:“采薇丫頭回來了,這次沒摔倒叫人抱回來?”
蘇采薇聽出了對方的嘲諷,但沒有生氣,隻笑盈盈問道:“大娘,咱們新中國建國多少年了?”
廖大娘被問得一愣,随即手忙腳亂地掰指頭,邊上就有人告知了答案,她立刻得意地擡起下巴:“十六年,采薇丫頭你也是城裡下來的,連這個都要問人,可真叫人笑掉大牙!”
說完,廖大娘哈哈大笑,周邊也有人附和着笑起來。
在這片笑聲中,蘇采薇依舊淡定,還歎了口氣:“大娘,我自然是記得咱們建國十六年,新社會都十六年啊,男女平等,婦女能半邊天您都不記得,就記得舊社會陳腐封建的規矩,記得姑娘家被男人抱了或者拉下手就丢了清白,就該沉塘了,這樣的舊思想傳到公社去,不光您要被人笑掉大牙,就是咱們整個大隊也要被人笑話。”
這話一出,那些笑聲戛然而止,看熱鬧的村民立刻拉開了與錢大娘的距離,表明自己都是新社會的人,沒有舊思想。
廖大娘被氣得臉色發青,想要反駁卻找不到詞,最後恨恨罵了一句:“牙尖嘴利,我看最後誰敢娶你!”
蘇采薇撩起額角垂落的發絲别到耳後,揚唇笑道:“那就不勞大娘你操心了,總歸不會嫁到你家去。”
“你放心,我家大柱就是打光棍也不會娶你!”廖大娘傲氣地叉腰怼回去。
“娘,你别在外面丢了,趕緊回家吧!”
廖大柱趕了過來,紅着臉歉意地看向蘇采薇,想說什麼又張不開口,最後用力拉住了老娘。
廖大娘倒想掙開,但比不過兒子力氣大,到底被拽走了,但一路上罵罵咧咧。
圍觀的村民見熱鬧沒了,寬慰了母女倆兩句,就紛紛散去。
但流言并不會因為兩句漂亮話就消失,而是會越傳越多,越傳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