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來了就好了，有你陪護，我們陸營長肯定好得快！”

　　 秦二牛将蘇采薇一路送到了病房門口，隻他這大嗓門，一下子驚動了裡頭的人。

　　 病房中，一個身穿布拉吉的年輕姑娘正拿着帕子要給陸慶平擦臉，聽到秦二牛的嗓音立刻轉身看來，眼底透着警惕，但在看清蘇采薇黝黑的臉後，警惕變成了輕慢：“秦二牛，你是從哪領回來的煤球啊？”

　　 秦二牛是個直性子，張口回道：“劉同志，這是我們嫂子，不是什麼煤球。”

　　 這姑娘正是劉湘湘，一營營長的妹妹，她今早得知陸慶平受傷住院的消息，立刻趕過來了。

　　 “我可沒聽說你們陸營長結婚了，”劉湘湘又掃了眼蘇采薇身上灰不拉幾的衣服，嘴角勾起一絲譏诮，“二牛，别什麼村姑賴上來，你就把她當作你們陸營長的妻子。”

　　 秦二牛想說什麼，但被蘇采薇擡手止住了，她走進病房裡，掃了眼病床上昏睡的陸慶平，瞧見他面龐消瘦蒼白，她想要靠近細看時，就被劉湘湘阻攔了。

　　 “誰讓你進來的？趕緊出去，這裡不是你個村姑能待的地方！”劉湘湘冷聲呵斥。

　　 蘇采薇聞言笑起來：“我若不能待，你又以什麼資格待在這？”

　　 “我哥是他的戰友，我也是他的朋友。”劉湘湘擡起下巴，驕矜地說道。

　　 蘇采薇輕笑出聲：“原來隻是朋友啊，倒拿捏出了對象的架勢。”

　　 劉湘湘臉黑了：“你又是什麼身份？”

　　 “我的身份？”蘇采薇彎起嘴角，從随身包裡掏出一份文書，看到上頭“離婚”二字，趕忙往回塞，卻不經意間與病床上的陸慶平對上了視線，她驚了一下，“你，你醒了？”

　　 陸慶平剛蘇醒，眼睛裡帶着血絲，但眼瞳很黑，緊緊地盯着她，并沒有回應。

　　 “陸大哥你醒了！”劉湘湘撲到了床前，激動地說道，“我守了你一天一夜，你可算醒了！”

　　 陸慶平躺在床上并不怎麼能動，隻皺着眉看了劉湘湘一眼，便繼續盯着蘇采薇。

　　 蘇采薇被他盯得心虛，趕緊将那紙離婚協議塞到随身包的底部，又掏出一份文書，看見上頭的擡頭，她舒了一口氣，這次對了。

　　 沒錯，她讓陸家一共簽了兩份文書，這是第二份。

　　 “你手裡拿的是什麼？”劉湘湘心生不妙，伸手去搶她手裡的文書。

　　 蘇采薇側身避開，又沖秦二牛下令道：“給我攔住她！”

　　 秦二牛下意識聽令，橫身擋住了劉湘湘，後者難以置信：“你敢攔我？你居然聽那村姑的話！”

　　 “蘇同志是我們的嫂子。”秦二牛昂首答道。

　　 “你們哪來的嫂子，你問一下你們營長，他認嗎？”劉湘湘譏笑道。

　　 秦二牛遲疑了，回頭看了眼蘇采薇，又看向病床上的陸慶平，喊了一聲“營長”。

　　 但陸慶平沒有回應秦二牛，他的目光一直凝在蘇采薇臉上，好似在确認她的身份，又似在懷疑眼前場景的真實。

　　 蘇采薇并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但自己的身份得盡早确定，于是她将文書展開，放到陸慶平面前：“你看清楚了吧？這是你爹娘寫給我的婚書，你要是認，我就是他們的嫂子。你要是不認，我立馬就走，不耽誤你跟别人……”

　　 “我認……咳咳咳……”

　　 但不等她說完，陸慶平就艱難地吐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難聽，随即劇烈咳起來。

　　 蘇采薇愣了一下，趕忙一手扶起他的頭，一邊給他順氣，又沖秦二牛喊道：“秦同志你快去叫醫生！”

　　 秦二牛反應過來，跳起來往外沖，一邊大喊“醫生”。

　　 沒了阻攔，劉湘湘一下子沖到床前，一把搶過那紙婚書：“陸同志，現在都是新社會了，什麼婚書，什麼父母之命都是封建糟粕，不算數的，我替你撕了！”

　　 她說着，就将婚書刺啦撕成兩半。

　　 蘇采薇還未有反應，陸慶平卻一下子坐起身，雙眼通紅，額頭青筋暴起，伸手抓向劉湘湘的手，吓得劉湘湘倒退一步，手中的兩半婚書都掉落下去。

　　 “醫生來了！”

　　 秦二牛拉着醫生沖進了病房裡。

　　 “你們真是亂來，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不能這麼硬坐的！”醫生一邊罵人，一邊接手陸慶平，又将在場之人指揮得團團轉。

　　 看到躺回去的陸慶平滿頭大汗，面如金紙，蘇采薇被吓了一大跳，心底也湧出巨大的愧疚，對于醫生的指使，她沒有半點怨言，而且搶着幹。

　　 終于，陸慶平的情況穩定下來，蘇采薇才想起那份被撕成兩半的婚書，結果低頭找遍整個病房的地面，也沒找到半點紙屑，連同劉湘湘也不見了。

　　 她哼笑一聲，婚書沒了就沒了，反正陸慶平已經親口應下，就不能反悔。

　　 而今最要緊的是好好照看陸慶平，讓他養好身體，否者自己豈不是要當寡婦？

　　 “去拿毛巾給他擦一下身上。”醫生指了下她，張口吩咐道。

　　 蘇采薇一聽吩咐，下意識應好，随即反應過來：“我給他擦身上？！”

　　 醫生詫異地看她一眼：“你不是陸營長的愛人嗎？”

　　 蘇采薇：“……”

　　 “我是。”她終是應下了這個身份。

　　 醫生笑了，沖她道：“去打水吧，我看着你操作，免得你又犯錯。”

　　 蘇采薇：“……”

　　 最終，她打了水，在醫生的指導下，清洗毛巾擰幹後，先擦拭陸慶平的臉。

　　 他的臉很瘦，膚色蒼白，唇上也幾乎沒有血色，往日淩厲的五官此時透出一種脆弱感，叫人忍不住心疼起來。

　　 蘇采薇盡量放輕動作，一點點擦掉他額頭上的汗水，而後落在他的眉峰上。

　　 如刀裁出來的眉峰上卻有一道新鮮的傷疤，凝着褐色的血痂，蘇采薇小心地擦拭周邊，卻倏然對上了男人的眼睛。

　　 四目相對，他的瞳仁極黑，盯着人時，好似要将人卷入他瞳仁裡的漩渦之中。

　　 又好似看到人的心底去，叫人莫名的心慌，蘇采薇忍不住道：“閉上眼。”

　　 她并指望陸慶平能聽她的話，但在她話落之時，陸慶平的眼睫顫了顫，似黯然，又似不舍，而後緩緩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