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遠和趙嶽走後，金鋒也跟了出來。

　　但是他沒有出門，而是登上院子裡的瞭望台，看向北方，心中五味雜陳。

　　雖然和範将軍接觸不多，但是他發自内心的欽佩對方。

　　範将軍出身富貴之家，本來可以過着錦衣玉食的優渥生活，可是他卻選擇棄筆從戎，帶着範家軍苦守渭州城。

　　金鋒去過渭州城，知道那邊是什麼環境。

　　渭州地處北疆，進了八月便開始大雪連天，一年中至少有四五個月都冷得結冰，剩下的幾個月也有一大半時間風沙撲面。

　　氣候苦寒不說，渭州還是一座軍城，基本沒有任何娛樂。

　　範将軍雖然貴為鎮西軍第一人，但是一直堅持和士卒同吃同住，除了招待客人，平時幾乎不開小竈。

　　甚至連家眷都沒有帶過去。

　　可以說，如果沒有範将軍，如果沒有範家軍，大康等不到金鋒就已經被瓜分了。

　　金鋒自問，如果他是範将軍，他做不到這種地步。

　　金鋒和範将軍不熟，也沒什麼感情，但是一想到數萬苦守邊疆的士卒被敵人無情屠殺，一想到範将軍身首異處，頭顱被人做成酒盞，金鋒就堵得喘不上來氣！

　　這無關個人感情，而是因為他是炎黃子孫！

　　金鋒實在沒想到晉王竟然會做出如此沒有底線的事情！

　　任何時候，漢奸都是可恨的。

　　大家可能不記得當初入侵中原的金人，卻永遠忘不掉陷害嶽飛的秦桧！

　　九公主後悔當初沒有殺掉晉王，金鋒何嘗不是呢？

　　想到是自己下令讓晉王返回晉地，金鋒就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如果他當時直接殺掉晉王，範将軍不會死！

　　數萬範家軍也不會死！

　　那可是數萬人啊！

　　而且是苦守邊疆數十年的将士！

　　金鋒雖然不認識他們，但是不代表金鋒不欽佩他們！

　　九公主站在瞭望台下，抿着嘴看了一陣，示意珠兒去廚房拿了一壇酒。

　　沒有讓其他人跟随，九公主自己抱着酒壇子，拿個陶碗，登上瞭望台。

　　把陶碗放到箭垛上，給金鋒倒了碗酒。

　　直到此時，九公主才看到，金鋒眼中噙滿淚水！

　　九公主一下子就慌了。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金鋒流淚。

　　“夫君……”

　　九公主心裡揪了一下，小心地幫金鋒擦掉眼淚。

　　“舞陽，咱們錯了！
”

　　金鋒哽咽着說道：“咱們都看錯晉王了！
是咱們害死了範将軍，害死了六萬範家軍啊！
”

　　說完，一拳砸在箭垛上。

　　這一拳飽含憤怒，關節都砸破了。

　　“不，是我錯了，我錯看了王叔！
”

　　九公主趕緊把金鋒的拳頭摟進懷裡，搖頭說道：“我明明看出了陳永澤的狼子野心，卻沒有殺了他，是我的錯，跟夫君你沒有關系！
”

　　“錯了就是錯了！
”

　　金鋒慘笑着搖搖頭，端起面前的酒碗，雙手捧着澆到地上。

　　然後沖着北方高聲唱道：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

　　誰能相抗！
”

　　下邊一隊巡邏的镖師正好經過，好奇地擡頭看着金鋒。

　　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金鋒唱歌呢。

　　九公主也愣了一下，然後便明白了，金鋒這是在唱範将軍和範家軍。

　　抿了抿嘴唇，又倒了一碗酒。

　　金鋒沒有去端酒，而是繼續唱道：

　　“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歎息，更無語，血淚滿眶！
”

　　聽到這一句，下邊的镖師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他們都曾經當過兵，也都曾經目睹過戰友慘死在敵人刀下。

　　此時全都想起了當初征戰沙場的日子！

　　也想起了那些曾經在一個鍋裡攪勺子，最後卻永遠埋骨他鄉的戰友！

　　不少镖師都擡起袖子抹眼。

　　陳文遠扶着趙嶽還沒走遠，聽到歌聲，兩人也同時停下腳步。

　　趙嶽不由自主想起了範将軍，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快去叫青鸢姑娘！
”

　　陳文遠一邊交代助手去喊青鸢，一邊從懷裡掏出鉛筆和小本子，記錄歌詞。

　　其實不用陳文遠去喊，青鸢就住在金鋒家的前院，此時已經站在院子裡了。

　　金鋒此時心裡隻有對範将軍，對範家軍的愧疚，沒有去管路上越來越多的百姓，用近乎吼的方式繼續唱道：

　　“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願守土複開疆！

　　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

　　九公主聽到這裡，猛地擡起頭！

　　看着金鋒怒吼的樣子，眼中滿是崇拜之色！

　　不愧是她相中的男人！

　　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這句話讓九公主熱血沸騰！

　　也讓瞭望台下的镖師和百姓熱血沸騰！

　　趙嶽回憶着當初和範将軍一起同生共死的沙場生活，邊哭邊笑！

　　不遠處，青鸢收起紙筆，也在擡頭看着金鋒，眼中光彩流轉，有激動，有崇拜，也有一絲絲疼惜。

　　歌女出身的青鸢，從小就被培養音律，金鋒唱歌雖然不專業，但是她聽懂了金鋒歌聲中的豪邁，也聽懂了歌聲中的内疚。

　　作為一個宅男，金鋒的性格偏内向，平時絕不會做出在别人面前唱歌的事情。

　　但是今天或許出于對範将軍和範家軍的内疚，金鋒就好像懲罰自己似的，不顧圍過來的百姓越來越多，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飲而盡，又開始吼了起來。

　　就這樣，吼一遍喝一碗酒！

　　吼到後來，嗓子都喊啞了！

　　九公主怎麼勸都沒用，知道唐小北不在，隻好讓人去找關曉柔和北千尋。

　　結果珠兒卻說關曉柔今天回娘家走親戚，北千尋去保護她了。

　　九公主趕緊讓小玉去找關曉柔。

　　等關曉柔和北千尋從關家灣趕回來，金鋒已經在瞭望台上吼了半個時辰，整個人喝得酩酊大醉，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

　　關曉柔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聽小玉說了事情的經過，看着兩眼通紅，額頭青筋暴突，依舊在怒吼的金鋒，關曉柔心疼得眼淚當時就下來了。

　　“姐姐，你快勸勸夫君吧！
”

　　九公主哭着向關曉柔求助。

　　“當家的……”

　　關曉柔沖上去，想把金鋒摟進懷裡。

　　可是金鋒此時醉得人都看不清了，下意識地推了一下，差點把關曉柔推倒。

　　幸虧北千尋在旁邊，趕緊伸手托住關曉柔。

　　看到關曉柔還想過去，北千尋趕緊拉住了她：“姐姐，我來！
”

　　說完，上前幾步，伸手對着金鋒後脖頸砍了一記掌刀！

　　手舞足蹈的金鋒眼睛一翻，歌聲戛然而止。

　　北千尋扛起金鋒，從瞭望台上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