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最後一米(修)
疼痛。
鑽心的疼痛。
在麻痹感消退之後,無邊的疼痛就像是一萬根針紮在身上,傷口的燒灼感又如同被人架在火焰上炙烤。
慶塵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破舊的屋子裡。
手指與手腕上,依舊緊緊箍著指鎖與腕鎖。
“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裡?
”慶塵忍痛看向周圍。
房屋很小,牆壁是木質且破舊的。
屋子的角落裡,堆砌著一些伐木工具。
屋子中央,正有一個鐵爐子在燃燒著,上面放置著一隻黑色的舊鐵壺,壺嘴裡噴吐著白色的蒸汽。
這裡並不算冷,爐子裡有剛添的新柴,說明人並未走遠。
慶塵默默的感受著身上的傷勢,他已經被人換上了一身破舊的棉襖,棉襖之下則是幾乎纏遍全身的繃帶。
他稍微動一下,便感覺自己渾身都疼了起來,仿佛身上一處完好的地方都沒有。
慶塵閉上眼睛,靜靜的喘息著。
某一刻,他忽然想起影子對他說的話。
那青山絕壁上的599米都是前輩陪著你走過的,但唯獨那最後一米,需要你自己走。
慶塵不曉得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活下去,但或許這就是那所謂的最後一米。
沒人能幫他了,他得幫助自己。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吱呀一聲。
有人推門而入。
外面的寒風一下子倒灌進來,讓本就虛弱的慶塵遍體生寒。
慶塵從未有過如此虛弱的時刻,虛弱到他的思維都有些受阻了。
那萬千疼痛交匯在神經遞質之中,每時每刻都是一種難以用語言表達的折磨。
從門外進來的七個人他都見過,赫然正是以神代雲合為首的抓捕小隊。
一身樸素裝扮的神代雲合看向慶塵:“醒了?
倒是難得,醒了以後也沒有嘗試著逃跑,怎麽,已經放棄了嗎?
”
慶塵平靜道:“躲在外面的寒風裡,想要讓我嘗試逃跑後再將我抓回來,以此來一次一次的擊潰我,讓我的心理防線崩潰。
這應該是你們慣用的心理戰伎倆吧。
”
人在絕境中,一旦發現一絲希望,就會將全身心壓在那個賭注上。
當這份希望破滅的時候,心智便會瀕臨崩潰。
太多人扛不住被奪走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時的殘酷。
神代雲合被拆穿之後也不生氣,他示意下屬們做飯,而他則走到慶塵身邊哂笑道:“大名鼎鼎的情報一處慶塵督查,求生欲似乎也沒那麽強。
”
說著,他擡手用力按壓著慶塵右肋處,那裡是野狼撕咬後的傷口所在。
隻是一瞬間,慶塵隻覺得像是有人用烙鐵燙在了身上,他如蝦米般弓起身子。
但從始至終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神代雲合平靜道:“人類遭遇疼痛時發出喊叫是正常反應,所以不用抗拒。
哼一聲吧,哼一聲我就松手。
你看,甚至都不需要你求饒。
”
然而,慶塵依然沒有發出任何一聲。
意志的壁壘,從不會分辨妥協的形式,不論是痛呼還是求饒,本質上都是一次後退。
這一次他可以後退,或許不會有什麽。
但一次次細微的後退,最終都會成為意志崩潰的前奏。
所以慶塵所能做的就是,一步都不退。
神代雲合挑挑眉毛:“無謂的抵抗……你來,換著地方折磨他,直到他發出叫聲。
”
那名下屬的右手如鐵鉗,緊緊箍住慶塵右臂的傷口,看著慶塵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很快,連衣服都被打濕了。
少年渾身的肌肉都在顫抖,這疼痛不是假的。
這一刻,慶塵閉上眼睛嘗試著沉入以德服人的世界,來回避這些痛苦。
但是沒有用。
慶塵的意識突然不由自主的沉浸在回憶中。
回到那個攀登青山絕壁的夜晚。
他一遍又一遍的頂著曹巍的弩箭,攀登著青山絕壁。
一遍又一遍躍出那最後一米。
一遍又一遍的看那朝陽如海。
還有先輩刻下的名字。
不知道為什麽,慶塵的內心驟然寧靜下來。
他睜開眼睛,死死的盯著他身旁的殺手。
說實話,這名神代的殺手刑訊過很多人,這世上確實是有硬骨頭,可是面對疼痛都一聲不吭的人,他還沒有見過。
可是,這名下屬慢慢發現,那少年竟是緩緩止住了肌肉深處的顫抖,連神情都在一點一點堅毅起來。
慶塵突然說道:“你們逃不出去了對嗎?
”
神代雲合看向慶塵:“我認為你作為階下囚,最好不要對此報什麽太大希望,放心,沒人能救走你。
”
慶塵繼續說道:“你們丟棄了效率更高的浮空飛艇,說明返回北方的空域已經被封鎖了。
這個木屋應該在某個生產基地的林場,用的木材是白蠟樹,說明你們甚至都沒有機會渡過春雷河。
”
春雷河,是聯邦南與北的交界處,人們通常以這條河作為區分南方、北方。
到了春天,西北的浮冰會跟隨著河流一路向東奔湧,浮冰在河流裡相互碰撞時,會發出劈裡啪啦的浮冰碰撞聲、冰塊溶解聲。
所以有人將它命名為春雷。
而白蠟樹是春雷河以南的速生樹種,北方是很少見的,起碼不會有北方的伐木工專門尋找白蠟樹搭建屋子。
神代雲合笑了笑,他示意下屬松開折磨慶塵的手:“慶塵督查倒是觀察細緻,但有這觀察力也沒用。
別說你現在重傷瀕死,就算是全盛時期也一樣逃不出我的掌控。
不要因為殺了一個B級就有更多的野心,我說過的,你我之間的差距是天與地。
”
其實,連神代雲合都很意外,因為他們在逃離中原的路上,愕然發現北方竟然已經被李氏封鎖。
據說李長青那個瘋女人已經丟下了所有事情,開始追查他們的下落。
慶氏追捕他們可以理解,但李氏李長青又是為了什麽?
穿上軍裝的李長青,是最瘋狂的李長青。
此時此刻,光是李氏甲級浮空飛艇就有六艘升空,巡視在北方空域,幾乎完成了雷達的全覆蓋。
這也是神代雲合他們必須放棄浮空飛艇的原因。
不止如此,有人給他傳遞消息,連火塘也向荒野發出了命令,讓所有荒野人追尋他們的行蹤。
神代雲合不明白,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火塘為什麽也會參與進來。
以至於他看向慶塵的目光,都有些奇怪了。
他隻是綁走一個影子身邊的心腹,為何會鬧出如此多的事情。
神代雲合思索片刻走出屋去,拿著一部衛星電話撥打出去:“請幫我轉接家主。
”
一分鍾後,電話對面傳來聲音:“什麽事?
”
神代雲合用謙卑的語氣說道:“家主,我已經抓捕到慶塵了,是否按A計劃繼續將他運往A02基地?
”
對面沉默了幾秒:“按B計劃來。
”
神代雲合怔了一下:“您不把這小子留給老祖宗奪舍了嗎?
老祖宗怪罪下來……”
電話對面的神代家主平靜問道:“回來之後,20號城市衛戍部隊交給你統領。
”
神代雲合眼神裡多了一絲笑意:“謝謝家主!
”
他回到屋裡,慶塵突然看著他說道:“送我回去,饒你不死。
”
神代雲合突然氣笑了:“說實話我真沒想到,慶塵督查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威脅一個A級高手。
放心,就算我會死,也會臨死前殺掉你。
這件事情其實沒有那麽複雜,我把刀抵在你的脖子上,隻要對方足夠在意你,就必須放我離開。
就像銀行劫匪挾持人質一樣,這本就是個無解的局面,你覺得有誰能破解嗎?
一般銀行劫匪都是如何被解決的?
好像是用狙擊手吧,但狙擊手對A級高手有用嗎,我們已經有了第六感知。
”
這似乎是一個死局,隻要神代雲合不犯傻,就算被找到了行蹤,隻要沒人願意一炮連慶塵一同轟死,那慶塵就是他手上最大的籌碼。
這時,神代雲合似乎不打算結束話題,而是問道:“你的禁忌物都藏在哪裡了?
不然我們做個交易吧,你把禁忌物的藏匿位置告訴我,我這一路不再折磨你,如何?
”
慶塵看了對方一眼:“你們都給我換過衣服了,應該知道我身上沒有藏什麽東西。
”
神代雲合想了想:“吞入腹中了嗎?
”
“要不你把我剖開看看?
”慶塵平淡的說道。
神代雲合搖搖頭:“不用做這種試探,你知道我現在不會殺你。
”
但是,折磨卻不會停歇。
說話間,神代雲合再次按壓著慶塵的傷口,用無盡的疼痛摧殘著少年的意志。
他似乎很享受折磨別人的樂趣。
即便慶塵一言不發,緊閉著雙眼。
這時,慶塵突然睜開眼睛說道:“我身體裡確實藏了一個東西。
”
神代雲合眼睛一亮:“序號幾的禁忌物?
”
慶塵搖搖頭:“不是禁忌物,是鋼鐵般的意志。
”
“……”神代雲合氣笑了:“這個時候還能說俏皮話,我相信慶塵督查的毅力了。
沒關系,禁忌物也不過是捎帶著的,得不到也無所謂。
”
說著,他回頭去看下屬是否做好飯了。
神代雲合提起爐子上的水壺,給下屬一人倒了一杯水:“各位都辛苦了,此行回到北方還需要艱苦一段時間,我們任務在身便以水代酒,等回了北方,我給各位請功。
”
下屬們遞出茶杯,恭敬的等待著神代雲合一個個給他們倒水,一飲而盡。
幾個呼吸後,忽然有一人昏沉倒在地上。
有人愕然看向神代雲合:“我是老祖宗的人,你竟敢……”
咚咚幾聲,六名下屬盡數躺在了木地闆上,氣息斷絕。
慶塵愣了一下,他沒想到神代雲合竟如此兇狠:“你不信任他們嗎?
”
神代雲合看了慶塵一眼:“這世上有足以信任的人嗎?
一旦我活著回到北方,那麽他們就都是功臣,家族會替他們贍養家人,享受著他們帶來的榮譽。
他們也願意為財團的大目標,犧牲小我。
”
慶塵對神代雲合冷笑起來:“偽善的民族。
如果他們真的願意犧牲,那你開口讓他們自殺就好了,何必瞞著他們下毒呢。
”
“走吧,我知道你是時間行者,現在距離你回歸還有21天時間,我們要在你回歸之前抵達北方,”神代雲合哂笑著說道。
說罷,神代雲合便拖起慶塵,硬生生拉扯著他走入門外的風雪中,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慶塵踉蹌著,在雪地上每走一步都仿佛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他看著屋外的雪林,心想自己或許真的度不過這一劫了。
但是沒關系,人生哪會隻有甘甜卻沒有苦澀。
人生的苦澀,他早就嘗過了,這一次隻是更濃烈一些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