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上桌開始吃飯。

　　夏黎吃了一口崇明糕。

　　怎麼說呢？

　　甜絲絲的，比發糕好吃點，但和肉完全沒法比。

　　沒想到藍夏生看似長得壯，居然喜歡吃甜食。

　　一桌子安安靜靜吃飯的人裡，一邊無聲哭，一邊吃崇明糕的趙強就顯得極為顯眼。

　　夏黎嫌棄的撇開頭，不再看沒出息的趙強。

　　她轉而問雖然看不見，卻斯斯文文用筷子吃崇明糕的老太太。

　　“嬸子，你沒想過過繼一個孩子嗎？
”

　　雖然夏黎不是什麼重男輕女的人，有的時候可能還有點重女輕男。

　　但在華夏的傳統觀念裡，沒有兒子就是斷子絕孫。

　　許多重視血脈的地方，甚至會對男孩才能傳宗接代的觀念根深蒂固到家裡生了好幾個女兒，卻會對隔房的侄子更好，還壓榨自己的幾個女兒一起去供養隔房侄子。

　　藍夏生他們家這兒，看着也不像是個什麼思想太開放的地方。

　　而且老太太眼睛這樣，又不肯跟女兒一起過活，一個人生活過于不便，有個人照顧才能好一些。

　　哪怕養個村子裡面吃不起飯，活不下去的孩子呢？

　　老太太将手中的碗和筷子放下，空洞的視線落到夏黎的方向。

　　她歎了一口氣，神情有些怅然：“那孩子，從小就喜歡和我撒嬌，也喜歡黏着我，總是吃醋我對他姐姐們比對他好。

　　我又怎麼能讓别的孩子占據了他的位置？

　　他那麼喜歡黏酸吃醋，還愛臭美的孩子，嘴上答應的痛快，可實際上我要是真收養一個，他指不定會多嫉妒呢。
”

　　夏黎他們完全沒想到老太太不收養孩子，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理由。

　　一桌子人都變得有些沉默。

　　趙強面對老太太的時候就沒什麼底氣，他讷讷道：“嬸子，要不你收我當幹兒子吧。

　　不用對親兒子那麼好，但可以比親兒子用的順手。
”

　　老太太：……

　　老太太不太想理趙強。

　　即便知道兒子是自願為戰友而死，但間接導緻兒子死亡的家夥跑到自己眼前來回跳，還總是動不動就哭，就是讓她看了就心煩。

　　夏黎看到老太太眼底閃過的一抹嫌棄，也覺得哭的跟傻子似的趙強髒兮兮的，有些丢人。

　　她對老太太道：“對，嬸子，夏生是和我們出生入死的兄弟，兄弟的親娘就是我們的娘，我們4排活下來的人都是您的孩子。

　　有什麼需要的，盡管聯系我們。
”

　　要是改革開放後，她還能給老太太雇個保姆什麼的。

　　可現在有錢都花不出去，老太太現在這狀況，确實挺讓人焦心。

　　老太太微微點頭，不怎麼聚焦的視線落到夏黎臉上，歎息着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也都想為夏生做一點事，照顧一下我這個他放心不下的老太太。

　　但我還能自己照顧自己，就不會給組織，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

　　等我真的到了動不了的那一天，我還有5個女兒，她們總不會讓我餓死。

　　你們都是保家衛國的好兒郎，好姑娘。

　　我知道你們是看我可憐，也是想要完成夏生的心願。

　　但作為過來人，我也對你們說句不太中聽的話，趁着有時間的時候，多和自己的親人們相處。

　　沒有那麼一天當然最好，但真的要有那麼一天，後悔沒有陪在父母身旁已經無用。

　　你們的父母會和我現在一樣難過，我不希望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像我這般。
”

　　老太太這話說的真實到有些紮心，不過卻是一句确确實實的大實話，把在場衆人都說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立刻繼續乖乖吃飯。

　　老太太這嘴，感覺比他們夏團長的還要厲害。

　　一直到老太太吃完放下碗筷，夏黎才再次開口，“嬸子，你去醫院看眼睛的時候，醫生怎麼說的？
”

　　老太太對這事兒倒是沒怎麼隐瞞，隻道：“哭的多了，自然而然就這樣了。
”

　　夏黎又繼續詢問道：“醫生說沒說還有沒有的治？
”

　　老太太搖了搖頭，“醫生說，醫院治不了。

　　年紀大了，不治也沒有什麼。

　　我活了這麼大歲數，也沒有什麼遺憾的。
”

　　夏黎：……

　　夏裡總覺得老太太有一種活也行，不活也可以的淡淡死感。

　　這種消極的情緒真的很難讓人搭話。

　　就連她這種想和人家談話就能社交牛逼症的人，都覺得話題有點談不下去。

　　看着老太太又溫柔的給楊和葉添了半塊兒崇明糕，夏黎又覺得老太太心底應該是個溫柔的人。

　　隻不過，這世道時代太艱難，命運對她也太狠了。

　　飯後，衆人打算離開。

　　老太太這兒是真的不需要他們的幫助，該有的磨難，早就已經磨砺過了。

　　可當夏黎走到門口的時候，還是回頭看見老太太。

　　“嬸子，我們接下來要去滬城，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

　　藍夏生犧牲的那場大戰之前和我們說過，等他回來以後想帶你回老家看看，你的老家在滬城。

　　我們想幫他達成這份心願，您想去嗎？
”

　　部隊裡的幾個人都有些詫異的看向夏黎。

　　畢竟夏黎不是一個喜歡強人所難的人，更不是一個願意戳别人痛處的人。

　　尤其是在這位可憐的母親面前，按照夏黎的性格，應該不會再提起“藍夏生犧牲”這種字眼。

　　甚至是問“我們想幫他達成這份心願，你想去嗎？
”

　　這種把一個可憐母親架起來的話。

　　陸定遠聽到“我們接下來要去滬城”更是微微蹙眉，卻選擇并沒做出任何應對。

　　老太太聽到“滬城”這個詞，整個人都恍惚了一瞬。

　　想起老家的銀杏樹。

　　想起夏生小的時候聽她講，家門口那條長街上的銀杏樹林的故事後，總是嚷嚷着要吃一次的銀杏果……

　　老太太還是點點頭，“我想去看看。
”

　　她印象刻闆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遲疑，“會不會拖慢你們的進程，給你們添麻煩？
”

　　夏黎：“不會，我們開車過去，到時候會把您送回來。

　　正好還有兩個位置，您可以帶一個女兒去，路上也比較方便。
”

　　不是她非要老太太出護工，是他們這兩車人，除了她和車熊美全都是大男人，不好照顧人家一個老太太，車熊美還算是會照顧人。

　　但小荷葉現在歸她管，總不能讓她1拖2。

　　老太太倒是沒覺得夏黎怠慢，她點頭：“好，那就麻煩你們了。
”

　　雖然現在還沒有銀杏果，但這大概是她最後一次能去往有銀杏樹林的地方。

　　拿不回來銀杏果，拿回來幾片漂亮的銀杏葉，放在兒子墓前也好。

　　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那片樹林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