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來那日差點沒吓死，因為一進屋正好對上了張平的那張臉，他真的三魂七魄跑了一半。

　　當他聽兄弟講完家裡這些事，他差點直接過去，這都什麼事？

　　還有就是他很清晰地認識到，來年他學徒的錢都沒有了，如今他的希望寄托在老五身上，隻要老五掙錢，自己就還能再去學。

　　他原以為姜晚歸不會再跟他們來往，卻沒想到大年初一看見了姜晚歸，他那半死的心忽然地動起來，如果姜晚歸手指漏一漏，他就什麼都有了。

　　姜晚歸對他們沒有一點的情誼，今天來一方面做給外人看，另一方面，也是最關鍵的就是跟林氏談談生産那日的詳細經過。

　　所以她道：“娘在哪？
我找她有事。
”她可沒想拜年，那個祖母和爹不配，家裡這些兄弟更沒資格。

　　現在還不确定身世，那麼林氏也還是娘。

　　這時候姜楚仁和姜楚智也聽見聲音出來了。

　　姜晚歸看見姜楚智的時候吓了一跳，他瘦得脫相了，原本就大的眼睛此時更大了，沒了自己給他調理，加上家裡這些事，他身體不好也是沒辦法的。

　　姜楚智看着姜晚歸，眼眶子一下子就紅了：“六妹，你，你進來好吧？
”

　　姜晚歸點點頭：“嗯，還好，我來找娘。
”她不想管姜家的任何事。

　　姜楚智趕緊道：“娘在大哥那屋。
”

　　姜晚歸知道張方勝摸到西廂房的事，所以林氏搬走也正常。

　　她道：“我想去跟娘單獨說幾句話。
”

　　姜楚仁道：“你去吧，我和老四不進去。
”

　　姜晚歸禮貌疏離地說了聲謝謝，然後去了姜楚仁的房間。

　　進屋之後，穿戴整齊坐在床邊的林氏看見她，蒙地一下子站起來，眼含熱淚地走過去：“閨女，你來了。
”

　　姜晚歸看着這屋裡，幹淨整齊，應該都是姜楚仁收拾的，看來他們确實改了很多，但是都跟自己無關。

　　她對着林氏道：“娘，我有些事想要問問你。
”

　　林氏今天沒犯病，這點讓姜晚歸也算松口氣，要是她犯病時候，還得改日再來。

　　“那，那坐下說吧。
”林氏的聲音都帶着顫抖。

　　姜晚歸坐在了地上的一個圓凳上：“我想知道你生我和姜楚信那日的所有細節。
”

　　林氏床邊的針線笸籮被她的手刮掉在了地上，她慌忙地去撿。

　　姜晚歸也彎下腰去撿起滾出來的線團：“我隻是想對有關自己的事情了解得更多一些。
”

　　林氏深深地歎了口氣：“好，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

　　姜晚歸把針線笸籮放在了桌上，看着林氏。

　　林氏微微地閉上眼睛，回憶着那日的所有細節：“那日下午，你外祖父家忽然給我捎信，說你外祖父不好，可能要沒了，所以我着急過去看最後一眼，那日你爹不在家，所以你祖母陪着我去的。
原本雇了牛車，結果剛出村子就壞了，我想着走一個時辰也走到了，大晴天的，就跟你祖母走着去的。
”

　　說到這的時候，林氏睜開了眼睛：“走到牛頭山腳下的破廟時候，忽然一聲巨雷，天空陰得像是黑天一般，很快就下起了大雨。
我和你祖母隻能躲進了破廟，想着這種天氣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雨過去了，我們抓點緊，半個時辰就到了。
正好廟裡有些柴火，我們就生起火。
我之前生了四個孩子了，雖然有雙生子，但是生得也都挺快的，那時候才九個月，所以我也不是很擔心。
”

　　說到這的時候，林氏的眼中充滿了不安：“結果我們火剛點燃，外邊就傳來了馬蹄聲。
因為隻有我和你祖母兩個婦人，所以我們還是很警惕的，聽到聲音，就去了門口往外看。
看見停在路旁的是一輛很豪華的車。
那時候我們以為是大戶人家走親訪友路過此處，趕上下雨，也是想過來避一避，結果，後面忽然地追上來了好多黑衣人，我一時的害怕的眼前都出現了重影，有些數不清，至少有十個，他們圍着馬車，手裡都拿着刀劍。
”

　　林氏的眼神變得恐懼和驚慌：“我本以為這馬車裡的人要被殺了，就在這時候，前邊忽然又來了一夥黑衣人，很快就跟之前那夥打起來，順便死傷一片，那門口的積水都變成了紅色，倒在地上的人有的腦袋都被砍掉了，還有些腸子都出來了，我離得不遠，清楚地看見這些，想要躲腿卻像似幫了石頭，怎麼也動不了，然後我就感覺到肚子一陣墜痛，我生産過的經驗告訴我，我要生了，我就趕緊喊你祖母。
”

　　說到這，林氏的手緊緊的抓着床上的褥子，聲音變得顫抖起來：“你祖母扶着我到了火堆旁，用稻草鋪着的地方，讓我坐下，她到處地找一些能用的東西，可是破廟裡，連塊破布都沒有，她隻能脫下衣服撕開當布用。
我當時疼得要死了，卻不敢叫出聲，我怕外邊聽見，進來殺人滅口。
”

　　這些回憶确實是對林氏很殘忍，她說到這的時候，額頭上已經有了一層密密的汗珠。

　　姜晚歸把桌上的一杯水遞過去，她聽到這些都能感覺到當時林氏的無助。

　　她問：“用不用歇一歇再說？
”

　　林氏喝了一口水搖搖頭：“不用，我現在的情況時而糊塗時而清醒的，也不知道哪天都不記得了，還是趁着我能想起來的時候都告訴你，我能為你做的，也就這些了。
”

　　姜晚歸的心裡忽然有些難受，她想說話，可是被林氏揚手打斷，然後她又繼續道：“沒一會，外邊就安靜下來，然後進來了兩個手裡拿着刀的黑衣人，我當時以為我和你祖母必死無疑了，沒想到他們沒殺我們，一個黑衣人出去之後，很快帶進來了一個穩婆。
之後那個穩婆讓人拿了鍋進來燒水，還給我們拿了一床被子，之後替我接生。
”

　　林氏說到這，停了一下，好像在仔細地回憶那段細節，或許這些年她真的在試圖忘記這些。

　　好一會她才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我也是疼得要死了，所以也沒那麼多心思想别的，很快你五哥就出生了，穩婆把你五哥包好之後，給了你祖母。
這時候，一個黑衣人從外邊跑進來，很着急地把穩婆叫走了，還把燒的開水也一起帶出去。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幫人家生孩子生一半就不管了，還把那救命的熱水也帶走，但是那些人都是啥人不長眼的，我哪裡敢說什麼，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因為肚子裡還有你，我想跑都跑不了，那時候他們要是後悔，要是擔心我們以後出去洩密，把我滅口，我一點的辦法都沒有，所以我想自己努力把你生出來，然後能跟你祖母從後邊的一個狗洞子爬出去，我們進來時候，找能用的東西，正好發現一個破箱子後邊有個狗洞子能出去。
可是你就像是我的克星，怎麼也不肯出來，我疼暈了三次，而你紋絲不動。
”

　　說到這的時候，林氏的表情更痛苦了：“你祖母打算帶着你五哥從後邊的狗洞子跑出去，而我因為你，隻能等死。
就在你祖母已經到了狗洞子那的時候，忽然的穩婆又回來了，然後繼續幫我接生，但是讓人看着你祖母，不讓她靠近，我不知道他們什麼意思，但是很快我再次暈倒了。
”

　　林氏講完這些，終于松了口氣：“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你已經出生了，包好放在我身邊，你祖母也被放開了，那些人很快就離開了，外邊的雨停了，天空開始放晴，就連路邊那些屍體也不見了，連血水都被雨沖洗沒了，如果不是你和你五哥，我真的覺得那是一場噩夢。
”

　　姜晚歸聽到這些之後，更是心中生疑，那些人中間消失的一段時間去幹什麼了？
這裡一定是有原因的，而自己的出生，林氏和馬氏都沒有直接的看見，這些奇怪的地方，也就都是問題所在了。

　　林氏又道：“我和你祖母商量之後，覺得那些人萬一後悔，再找回來殺人滅口怎麼辦？
所以我們就瞞下了這件事，抱着你和你哥躲到了附近的一個山洞裡，到了半夜，我們抹黑趕回家。
我剛生了你們兩，生你的時候又是幾經周折，差點死了。
回家之後，隻把這事告訴了你爹，都沒敢跟你祖父說，你祖父那人俠義，萬一去看看，也容易惹來殺禍，之後我們就說難産，連夜在鎮上找的郎中，第二天就對外說，我是半夜生的，這事也就過去了，我之前生過雙胞胎，這次是龍鳳胎，也沒什麼異常的地方，這事也便這麼過去了。
”

　　說完一切，林氏深深地歎了口氣：“晚歸，我以前不喜歡你，真的就是有心魔，我看見你，想起那些我就難受，但是我清楚，那些不是你的錯，我是母親，應該保護你的，可是我卻……”

　　此時的姜晚歸心裡也挺糾結的，原來林氏竟遭遇過這些，自己雖然同情她的遭遇，但是這也不是原諒她的理由，再怎麼，她也不該那麼對自己，導緻自己半生不幸，年輕早亡。

　　自己以後跟他們繼續保持距離，并且查清楚真相，或許對大家都是最好的。

　　她道：“你也要保重身體，過去的已經誰都不能改變了，那麼往前看吧。
”

　　林氏聽到姜晚歸的話，眼裡終于有了一點光亮：“是娘對不起你。
”

　　姜晚歸想知道的都知道了，她站起身：“我該回去了。
”說完，出了房門。

　　林氏看着她，目光裡帶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