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揚灑灑一整天的雪,到了夜間仍未停。
這樣的天氣,圍爐而坐才是最舒服的,街上早早就隻剩巡邏的來來去去,漫天寂靜,仿佛連下雪的刷刷聲都隐約可聞。
這一夜,暗處你來我往的過招比前一日更甚,出動的人手更多,但也有些不同。
因為雪,會留下痕迹。
金吾衛抓住了更多人不說,還順藤摸瓜,找到了他們藏身的地方,連着那宅子的戶主一并拔了出來。
一應所有,悉數移交大理寺。
賀茂時和章相國再次被罵得狗血淋頭,可即便皇帝再生氣,也未真的罷了他們的官,這是他用得最得心應手的兩人。
等皇上罵完了,章相國才開口道:“皇上,這事情不簡單,背後定有人操縱。
”
“朕不傻,不會這點都看不出來。
”皇帝冷哼一聲:“言宅最近有沒有什麼動靜?
”
“安皇子的未婚妻近來隻在臘八那日出門去了趟行宮,平時很安靜,也不見有人登門。
”章相國語氣一頓:“臣也懷疑她,可臣又覺得,要動用這麼多人,還要用得這麼好,莫說她一介女流,年紀還不大,就是安皇子在,也未必能做到這個地步。
”
皇帝輕輕點頭:“朕也懷疑是朕那個好侄子,可如此明顯就會疑到他身上的事,以他能考中進士的腦子,應該不至于想不到朕有多想要他的命。
隻要找到證據,他必死無疑。
”
“皇上懷疑,有人借着他出現的時機行不軌之事?
”
“會不會是如此,一查便知。
”皇帝眼睛一眯,惡光閃過:“計安那個未婚妻也要盯緊了。
”
“是。
”
這時大總管進來禀報:“皇上,大理寺、刑部、禦史台三司大人求見。
”
“宣。
你們兩個滾出去。
”
兩人不敢多言,應聲告退。
見着外邊聯袂前來的幾位大人,他們哪還不知道是為着什麼事,互相拱了拱手擦身而過。
邁步進屋,幾人隻當看不見内侍正收拾滿地狼藉,跪下行禮。
“想到辦法了嗎?
”
來之前幾人就商量過了,由最會說話的陶光為主,其他人為輔。
此時陶光便道:“回皇上,臣等想到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
“哦?
說來聽聽。
”
“是。
”陶光逐字逐句的慢慢說:“如今傳聞已經傳開,想用另一個說法來完全覆蓋這個傳聞已經不可能。
而且行事必會留下痕迹,反倒容易被人抓住新的把柄,到時更難處理,不如,承認有這回事。
”
皇帝順手抓起一樣東西就朝陶光砸去:“讓朕認下?
這就是你們想出來的法子?
”
頭上的劇痛讓陶光差點沒有叫出聲來,他死死忍住了,可到底年紀也已經不小,想再開口,卻一時找不到話頭。
戴景行立刻把話接了過去:“啟禀皇上,臣等并非讓您認下,而是認下此事确實和宮中有關。
可這宮中,也不止住着您一個。
”
這話好懂,皇帝當即就聽懂了!
“正是如此!
”皇帝雙手一拍:“這宮裡可不止住着朕一個,總不能事情和宮裡有關就是朕做的!
朕這就找個人去認了這個事,之後朕不會虧待她娘家人就是。
”
“皇上,此事若要做就必須做得像,不能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找的替罪之人。
”吳自遠提醒:“皇宮防衛何等森嚴,普通宮妃不可能殺了這麼多内侍和宮女并悄悄送出宮去,若是用普通宮妃,恐無法服衆。
”
皇帝眉頭微皺:“照你這個說法,豈不是隻有貴妃夠資格。
”
幾人齊齊以頭觸地:“皇上聖明。
”
“……”皇帝被話怼在那了,他根本不曾想過要讓貴妃去頂替!
“别的人呢?
端妃如何?
”
端妃,是貴妃之外唯一養育皇子的宮妃,卻這麼輕易就被推出去頂罪,在皇上心裡,誰輕誰重顯而易見。
可是……
“皇上,正如吳大人所說,此事若要做,就要做得像,而不是随便找個人去頂替。
”劉延接過話:“小老百姓好糊弄,可京師重地,素來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這些人不好糊弄,朝中衆臣更是如此。
若是随便推出去一個人,怕是會弄巧成拙。
”
皇帝聽着也覺得在理,皇宮是什麼地方,要是誰都能輕易弄死十一個人還送出宮去,那才是天大的笑話。
死多少人都無所謂,但那些讀書讀傻了的蠢貨是真敢把事情寫成野史流傳,要是有得選,他也不想在他們的筆下遺臭萬年。
要是隻需要把貴妃推出去就能平息此事,那推出去就是。
皇宮内院的事,他說罰了就罰了,誰還敢進來查問不成。
對,正是如此。
皇帝心下頓覺暢快,心情一好也就好說話了,終于想起來他們進來就一直跪着,開恩道:“衆卿平身吧。
”
“是。
”
“後續你們三司把這個案子結了後,需得多張貼些布告出去。
”
幾人應是,見皇上端起茶來喝,齊齊告退離開。
走得遠了些,劉延看着天空突然就笑了,眼裡,是他人看不到的釋然。
若說之前對自己的選擇還有些心虛,可此刻,他覺得自己做了這幾十年來最正确的決定。
“沒想到會這麼容易。
”戴景行背着手也擡頭看向天空,雪落在臉上,風吹在身上,卻不如心底更涼。
***
次日大朝,三司一起上了折子,皇上震怒,當即下旨:貴妃肆意殺害宮女内侍,性情殘暴,奪去妃位,打入冷宮。
章相國身為貴妃娘家人受到牽連,官降一級,罰沒一年俸祿。
之後,三司張貼布告。
可這消息還未來得及傳開,八百裡加急的傳令兵進城了。
“報!
古北大捷!
奚悅大捷!
”
“報!
古北大捷!
奚悅大捷!
”
“報!
古北大捷!
奚悅大捷!
”
“……”
傳令兵高舉戰報,明明滿身風塵,明明嘴唇幹裂,卻竭力口齒清晰的一聲聲大喊出這句在心裡練了許久的話!
京城都像是靜止了下來,沒人說話,沒人動,隻豎起耳朵去聽,一遍又一遍。
直到再也聽不到,大家才像是解除了這靜止的法術,大笑不止,大哭不止。
從前年至今,每次傳令兵進城,帶來的都是丢城的消息。
終于,終于啊!
這回帶來的是大捷!
“不是談和了嗎?
”有人突然反應過來:“安皇子還送清歡公主和親去了!
”
“是安皇子!
一定是安皇子!
”旁邊的人大聲道:“安皇子怎麼可能願意送自己的親姐姐去和親!
一定是安皇子率大軍奪回的城!
”
“算着時間,可不就是安皇子到前軍時候的事!
”
“對對,快快,誰消息靈通,趕緊打聽打聽!
”
“……”
時不虞自然也得到消息了,隻能再次感慨不愧是身負大有卦之人。
前腳朝中才給貴妃定了罪,消息還來不及傳開,大捷的消息就送了回來,還是連奪兩城,硬生生将那個消息壓了下去,這個時機實在是妙得很。
在計安的襯托之下,皇帝更顯得昏庸無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