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涼下來後,紅梅居的風雨廊就又圍了起來,裝點成了一間沒有門的小屋子。
萬霞端着新沏的茶過來:“有風,姑娘在這裡待得久了些。
”
時不虞趴在欄杆上逗魚,聞言轉頭看去:“我今天穿了很多,不冷。
”
萬霞摸了摸她的手,是熱的,她也就不催了。
“姑娘在等朝中的消息?
”
“有鄭大人在,估計吵得挺厲害。
”
萬霞給她攏了攏頭發,又問:“姑娘覺得最後會割讓幾城?
”
“五城。
”時不虞顯然早就想過這個問題,一問就答,完全沒有考慮。
“第五城是會文郡治所九運城,那裡有守軍,有完備的防禦工事,丹巴國的野心絕不止是要這幾個城而已,他們不會留這樣一個地方給大佑。
鄭隆等人則肯定很想保住這個城,隻要這個城在手,後邊再起戰事也有一戰之力,若是這一城在丹巴國手中,大佑非常吃虧。
既然是大家都想要的地方,恐怕會要掰一陣手腕子,今天都未必能談成。
”
果如她所料,因着這一城,兩國掰了三天的手腕子。
而這三天裡,成均喻和一衆人往京府衙門遞狀紙告賀将軍,算是給等消息等得焦急的京城百姓緩解了下情緒,有那愛湊熱鬧的也跟着告狀,消息一傳開,那些被抓走家人的人家頓時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紛紛往京府衙門遞狀紙。
要說其他人京兆尹李晟還能不當回事,可能被賀将軍盯上抓走的人家,哪家不是有點底蘊能量的,有的甚至和李晟還攀親帶故,擾得他沒了法子,直接讓人把狀紙往賀府送。
賀茂實再小人得志,上邊也還有老父親壓着,有族老盯着,不得不放了幾個民望甚高的以平民憤,之後又找了中間人登成家門,每句話都和浮生集無關,但也每句話都在說之前那些事揭過了。
當然,此乃後話。
眼下大家還都在湊這個熱鬧,并等着和談的最後結果。
***
“出事了。
”言十安提着下擺快步進了紅梅居,看到遊廊上的人就道。
時不虞心沉了一沉,站起身來等着。
“光祿大夫顧元當場撞柱而亡。
”
時不虞知道那個老頭兒,白胡子說那老頭兒一輩子吃虧在那個死倔脾氣上,多大年紀了仍是個光祿大夫。
果然,又吃了個大虧,并且把命都搭上。
從風雨廊走出來,幾步的距離讓時不虞逐漸冷靜:“因為和談?
最後是幾城?
”
“如你所料,五城。
”言十安沉聲告訴她:“僵持不下時,皇帝松了口。
”
“顧元是因為這個……”
“不是。
”言十安竭力掩下自己的憤怒,可語氣仍顯得咬牙切齒:“那欽提了附加條件,若大佑隻給五城,要再加一個公主和親!
”
時不虞眼睛大張,她算過各方反應,就連最後的結果也都如她所料是五城,可公主和親,從沒出現在她的腦子裡!
大佑延續将近兩百年,連割城都是頭一回,怎麼就到了要公主和親的地步!
“他隻有一個女兒……”時不虞突然想到了,緊扣住他的手臂:“清歡!
”
言十安咬住後槽牙,聲音幾乎是擠出來的:“他給衆臣的說法是,可以學習其他朝代的做法,收個臣子的女兒做幹女兒,封為公主和親,而他必會厚待這位和親公主的家人!
”
“為了自己的官運亨通,自會有軟骨頭争相把女兒送去做這和親公主!
什麼樣的皇帝,就隻配用什麼樣的臣下!
”
時不虞神情完全冷下來,難得有這般冷峻姿态:“他竟不知道,這件事不是誰去和親的問題,是大佑如此低姿态的問題!
丹巴國是真想要個公主去和親嗎?
不是,他們是要折了大佑的脊梁骨!
是以這種方式告訴大佑的百姓,他丹巴國強于我大佑!
是在打擊邊境将士的信心!
是在為将來蠶食大佑做鋪墊!
和親!
和他大爺的親!
我時不虞要是讓他和成親了,跟着顧元撞死在大殿!
”
時不虞快步往書房走,邊吩咐:“阿姑,傳話下去,動手!
”
“是。
”
言十安跟着進了書房,看着不虞準備寫信,非常熟練的給她磨墨。
時不虞寫好信,頭也不擡的喊:“言則。
”
言則不出所料的應聲:“姑娘,小的在。
”
“把這封信送到我七阿兄手裡,讓他以最快的速度送去給大阿兄,并告訴他,将我的人送到言宅旁邊那個宅子,以後都安頓在那裡。
”
“是。
”
放下袖口,時不虞看向言十安:“都安排好了?
”
“安排好了。
”
“你現在去向宗正少卿計晖遞名帖,見到他後,向他細說和親的弊端。
”
言十安反應極快:“和親的消息已經傳開,并且很可能是以清歡之名,我若無動于衷,身份拆穿的時候會顯得我無情無義。
我若此時去陳情,将來更說得過去。
”
“沒錯。
”時不虞看向那層層疊疊的宣紙:“以他的心性,此時不可能不氣,無論他有沒有想到這個後果,你去說了都顯出了你這個人的品性。
他本就對你印象極好,以後知道你的身份了,你現在做的就全是加分。
宗正寺将來必會交到他手裡,這個人很重要,一定要讓他站到你這邊。
”
言十安看向她:“還有别的交待嗎?
”
時不虞對上他的視線:“我自認是一等一的謀士,但你絕不是需要謀士替你事事周全的主君。
白胡子曾說,真正的好謀士,要有把突然發生的事和突然做的決斷融入大局的能力,我自認我有這個能力。
所以言十安,你不必顧忌我,隻管放手施為,我都接得住。
”
言十安笑了,握住她的手聲音低沉:“好,接住我。
”
時不虞看着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另一隻手覆了上去:“無論将來你我如何,現在,你不是一個人。
”
時不虞擡頭看他:“背後有我,你隻管往前走,從容一點,自信一點,要有如君王一般的姿态。
就算死,也要有站着死的心志。
”
言十安笑着将另一隻手覆上去,四手相握,他将額頭抵上去,片刻後起身離開。
時不虞垂下的視線看着地上長長的倒影,一暗一明之後,再擡頭時門口已空無一人。
太陽的餘晖撒落一地,看起來歲月靜好,實則,屋外大風已至,呼呼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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