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體會片刻,計安的視線落到包裹裡最後一個油紙包。
邊拆油紙他邊想,裡邊一定是書信。
也确實是信,并且一如既往的一厚一薄兩封。
拿起薄的摸了摸,計安先拆了厚的那封。
信中除了将京城的安排一一告知,一路上做下的部署也都仔細說明,甚至因為太過要緊,語句上遠比以往細緻,就好像生怕他會錯意出岔子。
正如他知道回去這一路不會輕松,不虞也知道,并且竭盡所能為他做打算。
而這,也正是他最需要的。
知道了每一城做主的是誰,什麼背景,屁股朝哪邊坐,内裡是人是鬼,他便知道要如何應對。
皇帝有可能設伏的地方,也因為有不虞提前派人去埋伏和告知而占得先機,讓他不至于陷入被動。
殚精竭慮至此,那人怕是又要頭疼了。
計安将信紙放下輕輕撫平,拿起另一封拆開,裡邊,隻有薄薄一張紙,紙上,隻有短短一句話。
“言十安,今年家裡的三角梅開得特别好。
”
計安愣愣的看着這句話,在心底告訴自己,不虞隻是在告訴他一個事實。
可他又忍不住反駁自己,不虞為什麼别的不說,偏偏告訴他三角梅開得好?
而且,她還用的是‘家裡’!
計安把這寥寥幾個字來來回回的看,控制不住的去想一個可能:不虞,是不是也在惦念他?
不用他想她那麼多,隻得十之一二,那也很多很多。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那是不是說明他在不虞心裡有了些份量,她不會扔下他跑了?
水珠掉落在信紙上暈染開來,計安回神,往臉上一摸,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滿臉是汗,就連後背也都浸濕了。
心跳聲重重的一下又一下,仿佛在心底擊鼓,在戰場上和敵人拼命的時候都沒有這麼緊張過。
他想回家了,比之前的迫不及待更加迫不及待。
來傳旨的人怎麼那麼慢!
被嫌棄的人還沒到,計安就又收到了一封不虞的來信,和上一封信時間上隻間隔一天,他不敢耽誤,在城牆上收到當即就拆了信。
待看完了信,計安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得花多少心思,才能連這樣的突破口都被她找到。
一個已經死了的人,都被她用上了。
有時他都忍不住自問,自己是不是什麼大善人轉世,所以才能得這麼一個人相助。
陳威本走開了幾步避嫌,見他神情還算放松,臉上也有笑意,便知不是壞事,這才上前來道:“軍防之事有我等巡查就夠了,殿下盡可去忙别的事。
”
“趁着還在這裡,我想多看看。
”
陳威在宮中沉浮多年,比其他人更清楚的知道,殿下待不了多久了。
計安把信折好收入信封中,揮退其他人,示意他一起往前走走。
“你想回京嗎?
”
“以前想,想得不得了。
外邊是好,可我們這些人就是無根浮萍,權勢榮辱系在皇上身上,離開得久了,就怕那點恩寵都沒了,将來皇上身邊再沒有我們的立身之地。
”
陳威發現,他現在已經記不起來在京城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了。
“可随殿下您征戰的日子實在是痛快,我也才知道我竟也有熱血,才知道我也能帶兵打仗,才知道打勝仗這麼的痛快。
以前總是斤斤計較自己比别的男人少了個東西,越計較越在意,越在意越計較他們是不是在罵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再沒有去想過這些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和他們已經坐到一起喝酒說笑去了。
他們現在都不叫我陳公公,都叫我陳監軍,我現在經常都忘了,我身上比他們少了樣東西。
”
陳威看向城外一望無際的荒蕪,嘴角有了些笑意:“在這裡的陳威才是陳威,不是咱家,不是奴婢。
殿下,我不想回去了。
”
陳威停下腳步,從懷裡拿出幾樣東西雙手奉上。
計安接過來,并沒有急于打開看。
“忠勇侯一案,屬下自然并非全然無辜。
那時屬下身為監軍,聽令于皇上,皇上讓如何做便如何做了。
事後,屬下也并非沒有覺出不對,隻是時家于屬下來說,并沒有為他們去做什麼的交情,于是也就聽之任之,什麼都沒做。
”
将軍和監軍從職責上來說天然對立。
監軍有直達天聽之權,再加上很多監軍行事确實讓人不喜,将領多數和他們處不來。
這事要說怪陳威不為忠勇侯說話,那确實怪不上,但要說他做得對,那當然也不。
時家軍,死得太冤了。
“我曾問過老将軍怎麼想,老将軍說,源頭在京城。
”
想到那天老将軍沉寂的神情,計安心裡不太好受。
時家肯定要翻案,仇也肯定要報,他要敢在這事上攔着,以後不虞連他的面都不會再見,而且還會以别的方式收拾陳威。
可這個事要怎麼做,他閑暇時也思量過。
陳威這大半年來跟着沖鋒陷陣,身上大傷小傷不少,讓他配合的事也從無二話。
如果不是他幫着蒙蔽皇上的眼睛,許多事根本瞞不住,他也不可能大半年就達成目的。
他有過,但也有功。
最後他索性去向老将軍請教,老将軍卻并未将這賬算到陳威身上。
而且:“老将軍還說,若你願意用功勞相抵,時家和你的恩怨就此揭過去。
”
“願意,我願意。
”陳威一口應上,聲音尖細仍掩不住其中的急切:“我無親無故,宮裡收的那些個幹兒子怕是也早喊别人幹爹去了,再多的功勞也沒用,若能讓老将軍揭過這一頁,我無比願意。
”
“回頭你自去向老将軍請罪。
”
“是,一會就去!
”壓在心裡的巨石終于能搬走了,陳威高興得臉都有些紅,隻要不和時家交惡,别說這點功勞,再讓他做點什麼都行!
想到什麼,陳威退後一步深深彎腰:“殿下,等您能做主了,不知能否請您将我遠遠的發配在這裡。
隻要屬下還能派上用場,屬下願意一直在此做監軍,為您守住國土。
”
計安不應也不否,托起他,和他一起看向城外遠方。
大佑的邊境防線,再往前挪一挪也不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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