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到計安身上了,時大夫人順勢就道:“聽你二哥那意思,算着時間他應該是今日離京,走了?
”
時不虞點點頭:“早上剛走。
”
大夫人有些擔心:“以你和他的關系,皇帝恐怕早就把你盯牢了,你此時出來沒關系?
”
“計安早就防着會有出入不便的時候,這幾年陸續以他人的名義買入了周圍幾處宅子,後門對着後門,來去特别方便。
”時不虞托着腮:“他們隻把言宅盯死了沒有用,言宅周圍那一大片實際都在計安手中。
”
原來如此,大夫人看女兒一眼,很想問問丈夫的事。
可此時在這屋裡的女眷,誰家的男人不是生死不知,要是大家都問,不虞也無法個個都說得清楚,反倒給她添麻煩。
念頭幾轉,大夫人說起别的事來。
陪着稍說了說話,時不虞就起身道:“你們繼續忙着,我去向二叔爺問安。
”
這是應該的,大夫人起身,其他人也都跟着站起身來。
大夫人道:“晚飯快好了,我們去準備準備,一會就在這屋裡擺幾桌,把大家都叫來熱鬧熱鬧。
”
“聽娘的。
”
時大夫人握住她的手,心下歡喜得不得了:“你快去,二叔肯定已經在等着你了。
”
時不虞響響亮亮的應着話,離開時的身姿輕盈得鳥兒一般。
等人走了,時大夫人笑臉都收不起來,看着一衆人笑問:“你們瞧着不虞是不是長個了?
”
“我還道是她瘦了。
”小嬸嬸接過話頭:“聽大嫂嫂這麼一說,好像确實是長高了點。
上次她和你站一起差不多高,這回瞧着比你高一點了。
”
其他人不論看沒看出來皆是附和。
小嬸嬸打趣:“大嫂嫂你快收收笑臉,嘴巴都要揚到耳朵後邊去了。
”
“我高興。
”時大夫人臉上笑意更甚:“現在她能親親熱熱的喊我一聲娘,我這顆心總算是安穩了。
”
“她那會就是還有點生疏,畢竟這麼多年沒見面。
”小嬸嬸笑道:“剛才我心裡都還在打鼓,想着要和不虞說點什麼好,結果她就讓我們罵罵她,我這一聽着頓時就覺得親近了。
咱們這樣的人家,能讓自家以外的人罵了去?
她就是拿我們當家人在親近呢!
”
大夫人本就高興,聽着這話更開懷了,她的女兒,處事最周全不過。
“都趕緊收收東西,把這裡收拾收拾。
佳甯,你去竈屋看看有什麼菜,能做的都做了。
我去庫房再找些出來,今天大家放開了好好吃一頓。
”
小嬸嬸閨名佳甯,清清脆脆應了,快步去往竈屋。
那邊,時不虞到了二叔爺的院門前,有家仆在候着。
家仆迎上前來幾步,行禮後道:“老爺子說您來了,請您直接進去。
”
時不虞點點頭,邊跟着他往裡走邊問:“二叔爺近來身體怎麼樣?
”
“好許多了。
”家仆示意姑娘注意腳下台階:“前段時間林大夫來看過……”
時不虞一愣,停下腳步問他:“林大夫來過?
”
“是。
”家仆也是一愣,他以為是姑娘安排的,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時不虞繼續往屋裡走。
她自家知自家事,腦子她有,但在這些瑣事上并不夠周全,也不夠細緻,還隻能做到你需要什麼,我給你什麼的地步。
從時緒那裡知道二叔爺身體大有好轉,她就沒操心了。
可是顯然有人替她想了。
家仆将她帶去的是書房,時不虞看向書案後坐着的二叔爺時慶,依舊還是顯得瘦弱,在燒着火盆的屋裡也穿得很是厚實,但是已經沒有那種随時會落氣的感覺了。
“您看起來身體大有好轉。
”時不虞上前行禮。
“這條命算是留住了。
”時慶示意她坐,看着神情間一如既往明媚鮮活的侄孫女,就知她在外邊沒受着什麼委屈。
“聽下人說林大夫來過?
”
時慶顯然之前也以為是她讓人派來的,此時聽着就知道了,是有人替她做的安排。
“說是馬上要随他家公子離京,不知多久能回,先來給我号号脈。
他們離京了?
”
“嗯。
”這是時家眼下的當家人,時不虞将該告知的事一一告知,沒道理外人都知道的事,自家人還瞞在鼓裡。
時慶聽得極認真,邊聽邊點頭,過程中不曾多問一句。
直到最後時不虞說完了,他才道:“把握大嗎?
”
“我隻能說,既然選擇了以這種方式去成事,那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
若是最後這種方式沒能成功,那就換一種。
”時不虞端起茶喝了一口,擡頭笑道:“起兵造反就落下乘了,希望我們不用走到那條路上去。
”
話未說滿,卻分明信心十足,時慶輕輕點頭,又問:“你留在京城,足夠自保?
”
“夠,您放心。
”
時慶端起茶盞,卻未送入嘴邊,重又放了回去。
這樣那樣的事說完後,他終于問出心裡最記挂的事。
“時衍的信我看了,你覺得,活下來的會是誰?
”
時不虞沒有立刻接話,而是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才道:“以我對時家人性情的分析,若有人活下來,要麼是最有可能替家人伸冤報仇的忠勇侯,要麼是最被族裡看好,能把倒下的忠勇侯府扶起來的我大哥,要麼……”
聽她語氣頓住,時慶心下就是一緊,追問:“要麼什麼?
”
“要麼,其他人都重傷在身,無法選擇讓誰活,隻能用性命護住傷勢最輕的那個逃離。
”時不虞低頭輕聲道:“我當然不希望他們當時到了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但若真是如此,他們護住的那個人做得很好,沒讓他們失望。
”
時慶捶了捶悶痛的胸口,他那英勇一世的兄長,當時若被逼迫至那個地步,該有多憋屈!
“這是最壞的情況,不一定真會如此。
”時不虞把話又圓了回來:“事情發生至今已經一年半,那人還是沒有露面,可見是在等待時機。
待計安那裡有了動靜,他看明白了計安的立場後會自己找過去的。
到那時,一切就都明朗了。
”
眨眼間,忠勇侯府倒台已經一年半了。
時慶看着這稱得上簡陋的書房,筆墨紙硯仍是用得最好的,書卷卻不足他原來的十分之一,好在,心境尚平和,就連這破敗的身體,在走了趟鬼門關後也有了好轉。
他收回視線,看向對面靜靜坐着的人:“都在好轉了。
”
“是,都在好轉。
”時不虞轉開話題:“娘說要大家一起熱鬧熱鬧,我扶您過去?
”
“我往那裡一坐,她們反倒吃也吃不好,話也不敢說,何必去做這讨人嫌的事。
”時慶擺擺手:“你難得回來,好好和她們說說話。
”
“是,那我明日再來陪您說話。
”時不虞起身,走到門口她又回頭:“我有個問題想問您。
”
“你問。
”
“您希望活下來的是誰?
”
時慶默了一默:“于私心上來說,我當然希望是我的兒孫。
可從時家來說,我希望活下來是大兄。
隻要他活着,忠勇侯府就倒不了。
”
時不虞笑了笑,行了一禮,轉身離開。
時慶看着門口好一會,然後長長的,長長的歎了口氣。
那時,他們是不是也面臨了這樣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