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杜懷讓與杜雲韬平安歸來之前,顔氏的心依舊是懸着的。
杜雲蘿亦是,在穆連潇好好地站在她面前之前,她每時每刻都牽挂着。
前兩年,穆連潇去北疆之時,杜雲蘿都沒有這麼挂念。
而此刻,離她如此近的大火,讓她意識到戰事就發生在離她這麼近的地方。
她聽不到喊殺聲,除了那大火和不絕于耳的狗吠,她都意識不到這城裡在經曆着戰事。
明知道有,卻壓根不知道正在發生什麼,即将要發生這樣,這種感覺讓人覺得煎熬。
可她們能做的唯有等待。
從山峪關通往宣城的官道上,馬蹄陣陣,卷起漫天塵煙。
穆連潇一馬當先,伏低身子,使勁揮着馬鞭子。
他的銀甲上染了血,臉上也有血痕,在豔陽下曬得久了,那些血迹都已經幹涸。
他身後縱馬的将士們也有血污。
在關外大漠之中,賈德嘗到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滋味。
出關的兵士遠非他一開始傳遞給昌平伯府的數量,在私兵裝扮的馬賊冒出來的時候,黃纭帶着的人馬也趕到了。
戰局霎時扭轉,黃大将軍麾下的精兵勝過私兵,人數上又不吃虧,一番厮殺過後,勝負已然明了。
賈德被生擒下,沒有給他自盡的機會。
那些馬賊裝扮的私兵,死的死,傷的傷,卻也有趁亂逃脫了的。
沙漠裡追人不易,黃纭和穆連潇沒有貿然追擊,也留給這幾人回去報信的機會,以便把昌平伯徹底揪出來。
為此,穆連潇帶着未受傷的兵士們快馬趕往宣城,而黃纭則收拾戰局,把受傷的兵士運回山峪關。
殺敵時的鮮血留在了铠甲上,穆連潇的心已經飛向了宣城。
即便知道杜雲蘿在府衙之中,可若是杜懷讓父子沒有壓制住昌平伯府,等穆連潇趕到的時候,宣城就已經落在了昌平伯手中。
妻兒親眷在宣城,即便杜懷讓父子有*成的把握控制去宣城,可戰局瞬息萬變,誰也不能笃定如何如何。
穆連潇隻能快些,更快些。
遠遠的,他看到了遠端空中的火光,灼紅了整個天際,亦灼傷了他的心。
直到宣城出現在視線之中,看到那想要突破城門的攻勢,以及城門之上頑強防守的官兵,穆連潇策馬沖了過去。
裡外夾擊,久攻不下人心渙散的私兵終是露了敗像。
天色轉暗之時,戰事偃旗息鼓。
讓兵士們駐在城外,穆連潇入了城。
杜懷讓和杜雲韬具是一臉疲态,他們是書香出身,從未接觸過戰火,虧得是守城和圍堵昌平伯府,若是上陣厮殺,他們是斷斷不成的。
昌平伯府已經燒得面目全非,昌平伯自刎,府中婦孺子弟皆無活口。
杜懷讓搖了搖頭,道:“都燒幹淨了,尋不到證據。
”
穆連潇颔首。
昌平伯豢養私兵,到底是他自己想造反,在嶺東當一個土皇帝,還是另有目的,在這裡已經尋不到證據了。
穆連潇和杜懷讓說話之時,城中又冒起了火光。
衆人扭頭看去,面色紛紛巨變。
那是府衙的方向。
穆連潇翻身上馬就往府衙沖去。
天色隻餘半點晚霞之光。
杜雲蘿看到北邊天空再無火光時,長長吐了一口氣。
楊氏拍着她的手,道:“好了,都會過去的。
”
話雖如此,空氣中的焦味還沒有散盡,杜雲蘿和楊氏便進了屋子裡,陪着顔氏說話。
顔氏重重咳嗽了兩聲:“我怎麼覺得,這煙味比之前還重了。
”
杜雲蘿亦吸了吸鼻子,這一夜又一日,一直聞着煙味焦味,她的嗅覺都不敏銳了,叫顔氏一提,她仔細嗅了嗅。
走到北窗邊,杜雲蘿的眸子倏然一緊。
窗外頭的火霎時間竄了起來,似是被澆了油。
嘭的一聲,窗戶被人從外頭砸開,那人面目猙獰,眼睛通紅如血,提着一把匕首,不顧燃燒的衣擺,飛身就要撲進來。
近在咫尺的火焰灼痛了杜雲蘿的眼睛,她腦袋一片空白,本能地抄起牆邊花架上的雙耳瓷瓶對着那人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
瓷瓶應聲而碎,瓷片飛濺,從杜雲蘿的臉頰上擦過,劃出一道血痕。
杜雲蘿渾然不覺,她捏着手中餘下的碎片,呆呆看着那摔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人。
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她能看到的隻有那個人。
衣擺上的火光蔓延開,很快吞噬了那昏厥之人。
楊氏沖過來一把拽住了杜雲蘿,将她拖離了火源。
北窗外的火勢越來越大,屋裡也被那人身上的火點燃,楊氏扭頭沖衆人大喊:“還愣着做什麼?
趕緊都出去,逃出去!
”
延哥兒和姐兒尖聲大哭,跟端哥兒一起被奶娘抱了出去。
楊氏死死拽着杜雲蘿,踉踉跄跄地把她拖出了屋子,顔氏也顧不上月子裡不能起身下床的規矩,由兩個婆子架着到了院子裡。
護院和衙役們注意到了火情,飛奔着進來救火。
杜雲蘿一動不動站在樹下。
那歹人被她砸暈了,可他被火光吞噬時,整個人抽搐扭曲,焦味充斥了杜雲蘿的呼吸,那副場景亦留在腦海之中無法散去。
楊氏按着杜雲蘿的雙肩,連聲喚她。
剛才局面,楊氏後怕不已。
若不是杜雲蘿把那人砸翻在地,手握匕首的歹徒沖到衆人跟前,以她們這群婦孺的身手,是要吃大虧的。
别說是被對方身上的火燒着,那匕首能要了她們的命。
杜雲蘿的反應是本能,但她也僅僅是個小娘子,手上從未沾過血。
楊氏喚了幾聲,杜雲蘿都沒有絲毫反應。
雜亂的腳步聲漸近,楊氏謹慎地循聲望去,待看清是穆連潇沖了進來,她的心落下了。
楊氏腳下一軟,虧得叫一個婆子扶住了,才沒有摔坐到地上。
“我們都沒事,雲蘿砸暈了歹人,自己卻吓着了。
”楊氏趕忙告訴穆連潇。
穆連潇上前,沉沉望着失魂落魄的杜雲蘿,而後伸手将她擁入懷中。
他一下又一下沿着她的脊背順着,如從前安慰她時一般,穆連潇在她耳邊道:“雲蘿,我回來了,已經沒事了,莫怕,莫怕……”
穆連潇一遍又一遍地喚她名字,良久,杜雲蘿的身子微微掙了掙。
身上的力道稍稍松了些,杜雲蘿茫然擡起頭看着穆連潇。
渙散的眼神漸漸有了焦點,杜雲蘿緩緩擡起手,擦過穆連潇臉上的血迹:“世子,你的臉贓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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