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是直接駛入了後院的,謝頌華謹守着卓院使剛剛說的話,沒有掀開簾子看一眼,因而也就不知道自己是到了那裡,到了誰的府邸裡。
下馬車的時候,天色已經不早了,加上今天是陰天,看着就有些陰沉沉的。
前頭有人低着頭引路,身子都快彎下去半截兒了,看着十分恭敬,可到底也顯出了幾分詭異。
謝頌華跟在卓院使的後面,穿過長長的回廊,又繞過大片的花房,隻覺得周身都因為茂密的綠植而顯得陰森森的。
更何況,這麼大的一座宅院裡,竟然沒有一點兒聲音。
是了,謝頌華終于知道了為何自己一直覺得詭異,這個地方沒有聲音!
她仔細地聽了聽,除了他們三個人的腳步聲,四周一片沉寂,連這個時候該有的蟬鳴和鳥叫聲都沒有。
這裡明明種了這麼多的植物,明明花木成蔭……
謝頌華莫名的就有些害怕起來,她下意識地伸手抓住了前面卓院使的袖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後面。
卓院使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安撫地看了她一眼,謝頌華頓時放松了一些,自己師父是太醫院的院使,什麼樣的情況沒有遇到過?
什麼樣的病人沒有接觸過?
沒甚好怕的。
謝頌華都懷疑這個人的宅邸是座森林公園了,走了好一段時間,才終于走到了一處院落前。
前頭領路的那個仆人仍舊那般艱難地弓着腰,替他們将門打開了便停在了門口。
卓院使擡步走了進去,謝頌華趕緊跟上。
這院子裡照樣郁郁蔥蔥,夕陽就在這個時候忽然鑽出了雲層,掙紮似的往這院子裡投進了最後一抹餘晖。
明明還是盛夏,莫名的謝頌華就因為這一抹餘晖而感覺到一絲涼意。
穿過猶如林間曲徑一般的小路,才終于随着卓院使來到了正屋門前。
并不用出聲,就有人将門從裡頭打開了,開門的兩個人也同方才的那個人一樣,一聲不吭,隻用那躬着的姿态将他們迎入内室,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到了屋子裡,則又完全是另一種景象了,整個屋子像是在個燈光填充的世界似的,入眼都是燈。
Z.br>
各種各樣的造型,在屋子的各處分布得恰到好處。
而神奇的是這些燈也不知道是燒得什麼油,一點兒煙都看不到,加上外頭都罩着琉璃罩子,絲毫不受窗外的吹進來的風影響,光線十分穩定。
因而這一進屋,謝頌華反倒覺得亮堂堂的。
遠比外頭的天光要亮得多。
卓院使便在内外室隔斷的珠簾處停下了腳步。
「來了就進來吧!
」
聲音稍微有些暗啞,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謝頌華莫名的覺得這個聲音有些熟悉。
卓院使十分恭敬地回了一個「是」,然後才撩起珠簾走進去,最後一秒還不忘提醒謝頌華,「不要多嘴。
」
都這般嚴肅的場景了,謝頌華哪裡還敢多嘴。
因而隻敢低着頭随卓院使一同往裡頭走,然後一直走到内室一座千工床前停了下來,但病人并不在床上,而是臨窗坐着,謝頌華垂着頭不敢亂看,低着頭隻能看到距離自己上有一段距離的椅子前的一雙皂鞋。
「這是?
」
那人的聲音淡淡的,卓院使連忙回答道:「這是新收的小徒,老朽年紀大了,他倒是可以幫着打打下手。
」
「擡起頭來。
」
謝頌華有些猶豫,連忙小心地拿眼睛去看卓院使,得到對方的首肯之後,才朝那人看去。
四目相對之下,謝頌華差點兒将卓院使的藥箱給摔了!
死變态!
那端正坐在圈椅裡的人,不是韓翦還能是誰?
!
她早就該想到的!
能讓卓院使這般鄭重對待,又是這般小心,整個宅邸還這般鬼氣森森的,除了那個死變态,哪還能有第二個人?
卓院使隻怕是根本不會想到,自己一個常年身處閨中的貴女會與司禮監的掌印太監認識。
而謝頌華對着那雙毫無溫度的眼,隻覺得自己的脖子冷飕飕的。
完了!
奈何卓院使根本沒有看出兩個人眼神之間的洶湧,隻當是韓翦不喜生人靠近的緣故,連忙解釋道:「督公請放心,老朽這位小徒弟雖然年輕,卻是個謹慎穩妥的,要不然老朽也不敢将其帶到督公面前。
」
謝頌華連頭都不敢擡,隻暗暗在盤算眼下這樣的情況,這個死變态會不會忽然一言不合,就直接暴起傷人,或者幹脆給她來個殺人滅口。
但她偷偷打量了一眼旁邊的卓院使,好賴自己師父也是太醫院的院使,自己跟着師父過來的事兒家裡頭也知道,死變态不會這麼不管不顧吧?
那……
「卓院使一向謹慎。
」
謝頌華一愣,連忙偷偷向椅子上的人打量了一眼,對方卻已經移開了眼睛,并沒有再看她。
竟然就這麼放過了?
心下正疑惑的時候,就見卓院使朝自己投過來嚴厲的一瞥,謝頌華連忙打起精神來。
既然死變态放過了她,那就當眼前這個人隻是個普通的病患,她也僅是一名大夫而已。
「督公似有些發熱,脈象也略有些紊亂,可還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
卓院使一番把脈之後,神色有些凝重,輕聲問道。
謝頌華這會兒已經借着屋子裡明亮的燈光細細地觀察着韓翦的臉色,實際上前幾天在宮裡頭遇到的時候,她就已經察覺到一些不對勁。
這個死變态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常年看着臉色都比别人要更慘白幾分,就好像沒有一點兒血色似的。
但是那日在宮裡,謝頌華明明發現他的臉上,透着幾分病态的黃。
那會兒出于一個大夫的直覺和習慣,她下意識地就問了一句,結果換來的是對方冰冷的一瞥,便立刻将她從自己的習慣中回過了神。
這會兒對方的注意點不在自己的身上,沒有了他那種瘆人的眼神的壓制,謝頌華也得以仔細地觀察。
果然,眼下這樣看來,竟比前幾天還要黃得厲害。
韓翦聽了卓院使的問話之後,卻并沒有回答,而是直接從旁邊拿了一張紙遞給了他。
卓院使展開來看了一眼之後又遞給了謝頌華,謝頌華看着上面的内容,下意識地皺緊了眉,又看了看床上的人。
這個人看上去除了面色有些發黃之外,似乎并沒有什麼其他明顯的症狀,這發熱、腹痛、腹脹、呼吸急促、口鼻出血……
症狀未免也太多了吧?
她連忙去看一旁的卓院使,隻見老先生又檢查了一番之後,才道:「督公這大約是常年勞累,積聚、虛勞之症,主要的問題約莫是在肝髒上,老夫先給督公施針,再佐以幾個藥方試試看看。
」
轉臉見謝頌華一臉深思的樣子,便以目光相詢。
謝頌華又看了那椅子上的人一眼,趁着底下人奉茶來的空檔,低聲道:「師父,這上面的症狀雖然與積聚、虛勞之症吻合,可……」
她說着聲音又更低了,「可這些症狀全部出現在一個人的身上,會不會不大正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