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覺得自己這話說出來有幾分幽默,說完便對着韓翦的死人臉開懷大笑起來,然後悠哉遊哉地往外走,「得了,你也不用在這裡盯着我了,有這個功夫,不如多去蕭钰那兒走走。
」
韓翦神色已然恢複如常,語氣不平不緩,「陛下有令,韓某送國師出宮。
」
「啰嗦!
」
國師揮了揮手,然後便消失在了韓翦的視線裡。
若是有其他人在場看到這一幕,必然以為自己是見了鬼了。
一個大活人,就這麼忽然消失在了眼前。
然而目睹這一切的韓翦卻好像半點兒不意外,隻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便往裕豐帝跟前複命去了。
雖然說所謂的重病基本上是個假消息,但是也隻有近身伺候的人知道,裕豐帝是真的病了一場。
所有的好顔色都是依賴着國師給的丹藥,實則到了傍晚,整個人的精氣神便會短不少。
大殿裡十分安靜,裕豐帝跟前沒有一個人伺候。
韓翦來的時候,就看到他正歪在窗前的塌上,手裡摩挲着一塊古樸的玉佩。
「這麼說來,是沒讓你送了?
」
「國師非一般凡人,便是奴婢也不得他老人家青眼。
」
聽到他這話,裕豐帝輕嗤了一聲,「你一向不喜歡他,這一點朕心裡清清楚楚,你是朕的人,在朕面前随性些更好。
」
雖然他是這麼說,韓翦卻并沒有再多說什麼。
「朕……到如今還是沒有想明白,為何國師當初會讓朕下那道賜婚的聖旨。
」
說起這件事情,裕豐帝的眉眼間滿是陰霾。
他既信奉這些東西,心裡對當初所說的謝頌華身上所謂的天鳳命格,又豈會沒有一點兒忌憚?
那次選秀,他是打算好了要将她納入後宮的。
可誰知那日他竟在她身上聞到那個味道。
這讓他下意識地就在心裡排斥了這個女子。
而後……
裕豐帝陷入沉思,想起當初自己與國師的一番密談。
原本他對國師的話是全然相信的,可如今……
裕豐帝攤開自己的左手,看着已經沒有傷口的手指,眉頭皺得越發緊了。
就在這時候,面前忽然多了一盅湯飲。
韓翦的聲音沒有任何的起伏,「這是太醫院的食療方子,陛下如今正當合用。
」
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轉到了旁邊的韓翦身上,這是他最信任的人的幹兒子,如今也是他最信任的人。
「卓其然是有幾分真本事在身上的,隻是可惜了,那日偏生就是他闖了進來,知道得太多了,終究不是什麼好事兒。
」
這是身為帝王的裕豐帝的歎息,韓翦早已習慣,十分默契地一聲都沒有吭。
「诶,說起這個,卓其然似乎還有幾個兒子,也是學醫的?
如今在哪兒供職呢?
」
「回陛下,卓院使一共三個兒子,原本兩個兒子在老家開醫館,小兒子跟着在京城打理府裡的事務,前不久小兒子也回了老家。
」
「這樣啊!
」裕豐帝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目光怔怔地看着窗外,「别的倒是不清楚,不過他那個徒弟倒是不錯的樣子,你應該有印象的。
」
韓翦毫不含糊,「陛下說的是宸王妃。
」
「卓其然這個人,與他師父的性子有幾分相似,雖然身在太醫院,可卻是個固執的性子,七十多歲的年紀,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想要收什麼徒弟,偏生就将謝茂才的女兒收了……」
他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目光忽然清亮了一下,轉向韓翦,「你說,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
」
不等韓翦回答,「去!
派兩個人,打聽一下卓其然埋在什麼地方,給朕挖出來驗驗。
」
「是!
」
在裕豐帝跟前,韓翦就像是個影子似的,不需要多餘的話,隻要安安靜靜地跟着就行,至于裕豐帝吩咐下去的事情,從來沒有他辦不妥當的。
「最近錦衣衛在城裡很是嚣張,聽說你又跟如琢起了争執?
」
韓翦眼皮動了一下,沒有說話,隻是弓着身子往前行了一步。
見他如此的低姿态,裕豐帝心情像是不錯,竟哈哈大笑了兩聲,「得了,朕不會怪罪你,朕雖然看重如琢,但是你亦是朕跟前最重要的人。
放心吧!
隻要你們不鬧得太過分,朕也不至于真的替你們誰撐腰,隻是還是那句話,小打小鬧随你們去,但是不可過火。
」
後面兩個字,壓得尤其重。
說完喉嚨裡就卡了點兒細微的痰音,韓翦連忙拿着痰盂上前,服侍着伺候吐出了兩口痰,又喝了兩口湯,才見裕豐帝揮了揮手。
.
韓翦又悄無聲息地退下。
才走到一半,就聽到裕豐帝道:「最近東宮什麼動靜?
」
「皇後娘娘過世,對太子殿下的打擊不小,最近都沒有什麼心情理事,詹事府也十分安靜,想來殿下應當要一段時間調整。
」
聽到這話,裕豐帝眉眼間有些淡淡的,「一個儲君,這般不濟事如何能行?
高家呢?
」
「貴妃娘娘那邊還是日夜不斷地請醫問藥,七皇子日夜在跟前侍疾,高家在四處打聽名醫。
」
「呵……」裕豐帝輕輕歎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歎息什麼,目光仍舊又落在已經有些泛青的天邊,「罷了,莫要對高家太過苛責,另外……」
「另外,張首輔也差不多該讓位了。
」
饒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韓翦聞言也不由輕輕擡眼看了一眼窗邊的人,語氣卻還是四平八穩,「是!
奴婢這就去安排。
」
所有人都覺得當今聖上懶政怠政,鎮日裡隻想着求仙問道,追求那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對朝廷對黎民沒有半點兒愛護之心。
實際上,真要這樣想,才是真的過于天真。
這位帝王或許不及先帝及太祖皇帝那般驚才絕豔,卻也絕對算不上一個昏聩的君主。
朝堂之上看起來,好像沒有這位帝王的身影,天下所有的政令都出自内閣之手。
而實際上,整個大啟的朝政,實際上一直緊緊地抓在他的手裡,他隻是不過問細節罷了,他所擅長的,是拿捏各處的力道。
任三皇子和太子如何相争,對于這位帝王來說,都不算的什麼,他也真的完全不在乎。
至于朝堂之上,各派勢力更是互相傾軋,在他眼裡,也如同兒戲。
他在乎的是,自己永遠在這些勢力之上。
任你如何鬥,使用什麼樣的手段,但是你永遠都不能忘了,上頭還有自己這麼一個主在。
甚至有的時候,看到他們鬥得越狠,他反倒越興奮。
這也是為什麼,這一次他不痛快的原因。
因為三皇子死了。
權利鬥争不可怕,可怕的是權利的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