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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820遺骨(二更)

盛寵之嫡女醫妃 天泠 10417 2024-12-02 14:21

  謝一峰的表情一僵,感覺像是一腔熱血被人當頭倒了一桶冷水般,嘴巴動了動,卻不敢再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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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影斧聲?

難道官語白是怕此時“黃袍加身”名不正言不順,名聲被世人所質疑,為後世所争論?

  也不無可能……

  哎,若然官語白如那蕭世子般狂傲不桀,不在意外人的看法,那事情反倒是容易多了!

  可惜無論是官如焰,還是官語白都是謙謙君子,卻不懂君子不器……

  謝一峰微微蹙眉,聽官語白不冷不熱地又道:“謝一峰,本侯還有要務,你若是無事,退下吧。

  謝一峰怎麼甘心此無功而返,想要再勸,但最後還是噤聲。

  不可再急功近利!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當初西夜大王子的事是他急功近利,不僅沒有如預想般得到官語白的信任,反而令官語白疏遠了自己。

  如今官語白麾下人才濟濟,自己可不能一錯再錯!

  謝一峰最後恭敬地應聲退下了。

  當他從禦書房出來後,有些魂不守舍地往前走着,仔細地回顧着自己剛才說的那番話,自認說得十分周全,如今天時地利人和,為何官語白卻是瞻前顧後,借口什麼“燭影斧聲”,是不肯自立為王?

  等等!

  謝一峰忽然停下了腳步,靈光一閃地擡眼,恍然大悟。

  他真是太傻了!

  按照“燭影斧聲”的典故,官語白既然說了這四個字,代表他對西夜王位心動了,隻是還有所顧慮……或者說,他并不信任自己!

  也是,畢竟自己離開官家軍已經九年了!

  九年足以讓一個人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九年足以讓一個曾經強盛的國家如今淪陷在官語白和南疆軍的鐵蹄之下,九年的變數太大了……

  如果自己想再次赢得官語白的信任,想要為官語白造勢,首先他必須立功,必須辦下一件讓人信服的差事。

  可現在西夜的大局差不多定了七七八八,他要怎麼才能立功?

  謝一峰恍然地往前走着,不知何時又走到一棵大樹前,往樹幹重重地一拳重擊。

  那碗口粗細的樹幹頓時劇烈地顫動起來,樹冠因此“簌簌”地搖擺不已,葉子如雨般飛飛揚揚地落了下來……

  在這時,隻聽一個有些耳熟的男音自方傳來:“老謝,什麼事這麼大火氣?

你這有火也别沖樹發啊!

  謝一峰渾身一僵,擡眼看去,隻見距地一丈高的一段樹枝,一個二十幾歲的灰衣青年正慵懶地斜躺其,笑‘吟’‘吟’地俯視着謝一峰。

  “風行,原來是你啊。
”謝一峰幹笑着賠笑道。

  風行輕盈地從樹跳了下來,落地時悄無聲息。
他用肩膀頂了頂謝一峰,嬉皮笑臉道:“老謝啊,我瞧你剛剛從禦書房裡出來,莫不是在公子那裡受了氣?

  這一句話聽得謝一峰是膽戰心驚,急忙否認道:“風行,你别胡說!

  風行無所謂地聳聳肩,‘露’出一個“你我心知肚明”的笑,他‘摸’了‘摸’下巴道:“老謝啊,我們多年的情分,我跟你說句實誠話,這事肯定是你不對。

  謝一峰心頭頓時燃起一簇火苗,他如何不知道小四、風行這些人一個個都好似了官語白的蠱似的,無論是官語白說什麼,他們恐怕都覺得公子是對的。

  但是謝一峰臉卻不敢‘露’出分毫,正打算應下,卻聽風行又道:“我說老謝,你别覺得不服氣。

  風行一邊說一邊随意地摘下了一片樹葉,放在嘴邊吹了個調子,似乎不太滿意,又随手丢了,又摘了一片,繼續道:“你也不想想過幾天是什麼日子?
……最近公子心情差着呢!
沒看我有多遠躲多遠嗎?

  謝一峰怔了怔,凝眸細思,很快,他想到了什麼,眉頭一動。
難道是……

  風行見他明白了,拍了拍身的樹葉,道:“你既然明白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别耽誤我在此午睡。

  話還沒說完,風行已經靈活地又爬到了樹,拿着葉子吹起他的小調來,隻留下謝一峰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半垂眼簾。

  ‘春’日明媚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了謝一峰布滿胡渣的臉龐,形成一片詭異的光影,襯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也許,他可以以此立功!

  謝一峰微微眯眼,眸閃過一道‘精’光。

  ‘春’風徐徐,算是到了‘春’天,西夜仍是黃沙飛舞,不似王都與南疆般‘春’雨綿綿。

  官語白仍然是這西夜最忙碌的一個人,禦書房的燈火常常要燃至半夜三更方才熄滅……

  三月二十九,這一日,官語白罕見地沒有待在禦書房裡。

  在西夜王宮東南角的一個庭院,已經擺好了一張紅木雕‘花’大案。
大案,陳列着一個牌位以及瓜果點心等祭品。

  這一切都是官語白親自布置的。

  自從西夜王宮被攻陷後,這王宮的大部分地方都荒廢了,這個庭院也不例外。

  四周的‘花’叢枝葉都無人修剪,落葉塵埃無人清掃,一眼掃去,一片荒蕪。

  官語白點好蠟燭,又了香後,撩袍直接跪在了地。

  小四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着他,面無表情,眼底釋放出淡淡的哀傷。

  庭院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隻有燭火在風跳躍的聲音,還有香燭的味道随風飄散在四周……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後方忽然傳來落葉被踩踏的聲音,雖然極為細微,卻瞞不過小四的耳朵,一身青袍的謝一峰正大步朝這裡走來,他顯然也沒打算隐藏行蹤。

  謝一峰在距離小四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來,沉聲道:“我記得今日是夫人的生忌吧?

我想過去給夫人磕幾個頭。

  小四沒有說什麼,隻是身子一側,算是讓開了路。

  謝一峰慢慢地走到了官語白身後,看着官語白消瘦單薄的背影,光從背影看,他幾乎認不出這是當年在西疆那個血染征袍透甲紅的官少将軍。

  官語白一動不動,謝一峰也不知道他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到來,遲疑了一瞬後,他直接跪在了官語白的右後方,然後恭恭敬敬地給牌位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謝一峰看着那擺在案頭的牌位,眸‘色’暗沉幽深。

  三月二十九,官家軍的人都知道這個日子,這是夫人的生辰,曾經在西疆每年的這一日,官如焰會在将軍府陪着夫人,這一日,除非是什麼十萬火急的軍情,沒有人會去将軍府……

  當年在西疆的一幕幕快速地在他腦海閃過,有時候,謝一峰也忍不住想,若是皇帝如先帝般雄才偉略,是否官家軍不至于走到那一步,自己也不至于被‘逼’另擇明主!

  謝一峰跪了許久許久,方才開口道:“少将軍,這地涼,您要千萬注意身子啊,否則夫人在天之靈,也無法安息!

  官語白還是跪在那裡一動不動,沉默不語。

  謝一峰深吸一口氣,終于下定了決心,緩緩道:“少将軍,也許末将可以設法找到夫人的骨骸。

  這一次,官語白終于有了些許的反應,單薄的背影微微一顫,擡眼看向了案頭的牌位。

  謝一峰心跳砰砰加快,隻聽官語白似是喃喃自語的聲音在風有些破碎:“當年,我自知無法勸動父親,所以隻能先安頓了母親,随父親前往王都……可是那之後,父親、叔父都死了,母親也殉情自盡。
彼時,我還是階下之囚,被困天牢,等我脫困時,母親的屍骨早已不知所蹤……”

  後方的謝一峰暗暗地松了口氣,繼續道:“少将軍,若是能讓夫人和大将軍合葬……”

  他話音還未落下,一陣強風忽然吹來,供案的兩簇燭火瘋狂地跳躍起來,然後熄滅了,隻餘下兩縷細細的青煙飄揚着……

  謝一峰隻覺得心頭一寒,背後的汗‘毛’都倒數了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立刻定了定神。
世人信什麼鬼神,信什麼輪回,他們這些在沙場見慣了生死與人生百态的人卻是不信的,若是真有老天爺,官家何至于如此!

  官語白的目光在那熄滅的燭芯停留了一瞬,然後終于緩緩地站起身來。

  他轉身看向了謝一峰,那一雙溫潤的眸子初看平靜無‘波’,卻仿佛有着看透人心的力量。

  謝一峰急忙道:“少将軍,末将這些年一直緬懷大将軍和夫人,得知夫人的骨骸一直沒有找到,也很是焦急,所以,末将一直在想方設法打聽……直到前不久,才有了些消息,本來是想等确認之後再告訴少将軍,免得少将軍空歡喜一場……”

  說着,謝一峰的眼睛已經一片通紅,淚光閃爍。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方才繼續道:“今日是夫人的生忌,末将實在壓抑不住心的哀痛,這才貿然啟齒……”

  官語白薄‘唇’輕抿,直愣愣地看着謝一峰,似乎有一瞬間的恍惚,片刻後,眼神又有了焦點,緩緩地、近乎吃力地說道:“母親的遺骨在何處?

  謝一峰抱拳回道:“回少将軍,在西夜東境的翡翠城郊……”

  聞言,官語白的雙拳緊緊的握成了拳頭,白皙的手背青筋一條條地凸起,瞳孔更是壓抑不住的洶湧起伏。

  須臾,他果斷地說道:“明日一早我們出發!

  “是,少将軍。
”謝一峰急忙抱拳領命,心暗喜:他這回總算做對了一回。
官語白是孝子,而且一向賞罰分明,這一次,隻要能找到夫人的遺骸,官語白一定會記下自己的這份功勞。

  以後,自己一定能成為他的心腹!

  “少将軍,那末将先回去準備準備。
”謝一峰壓抑着心的喜意,轉身退下了。

  官語白仍舊站在原地,小四一直靜靜地陪着一旁,沉默無聲。

  又一陣微風吹來,吹起那滿地的落葉,在主仆倆的袍角四周肆意飛舞……

  荒蕪的庭院裡似乎越發蕭索了……

  次日一早,天方亮,官語白、謝一峰、司凜、小四以及風行五人策馬從西夜都城的東城‘門’而出,一路往東而去。

  馬蹄飛揚,一路疾馳,快馬加鞭地趕了兩日路後,來到了翡翠城附近。

  由謝一峰帶路,一行人一路往翡翠城的東郊而去。

  西夜東境在撻海的大軍大敗後,很快被姚良航和韓淮君攻下,如今的東境滿目蕭條,路基本見不到西夜人在外行走……距離翡翠城越遠,附近越荒涼,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隐約看到了一處‘亂’葬崗,算相隔幾百丈,也能隐約看到山崗墓碑橫生……

  他們漸漸走近了‘亂’葬崗,仿佛連附近的空氣都‘陰’冷了不少,方的天空不知何時‘陰’雲連綿,襯得四周的氣氛越發詭異‘陰’森。

  衆人在山腳下棄馬步行。

  ‘亂’葬崗,本來是孤魂野鬼的墳墓,自然沒有修路,也隻有來此抛屍的人年複一年走出來的幾條泥濘小路罷了。

  黃昏時分,缥缈的霧氣如紗般彌漫在四周,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橫七豎八、高低不平的墓碑,不時還可以見到一段段森森白骨胡‘亂’地散落在泥土地裡。

  山崗,寒風陣陣,吹在那一株株橫生的老松,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有些東西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竊竊‘私’語一般。

  然而,官語白幾人卻絲毫不受任何印象,他們在戰場見過更殘酷的屍殍千裡,血流漂杵。
他們曾經都親自替自己的戰友收過屍,挖過墳……對他們而言,這‘亂’葬崗也不過是人死後的一處安身之地罷了!

  四周靜得出,隻有他們的鞋子踩在碎石、殘葉發出的聲音,似乎連他們的呼吸聲都被放大了……

  待他們走到半山腰時,謝一峰忽然停下了腳步,朝四周看了半圈,沉聲道:

  “當年少将軍安排好人手護送夫人她們前往逢吉城,可是後來夫人卻在距離逢吉城還有十幾裡的地方失去了蹤迹……所以,末将一路探尋,費了好些功夫才終于查知了夫人是那裡被一夥西夜軍擒住。
當時那西夜将領本來想抓夫人回去向西夜王邀功以羞辱大将軍和少将軍,可是夫人外柔内剛,不甘被辱,揮刀自盡了!
屍體當時被抛在了路邊,還是這附近的西夜百姓偶然撿了屍體後,埋到了這‘亂’葬崗……”

  此刻,連平時一貫嬉笑怒罵的風行臉了也沒了笑容,雙目發紅,形容之間‘露’出義憤。

  謝一峰伸手指向了右前方,又道:“少将軍,末将已經打聽過了,九年前被抛‘亂’葬崗的一些屍體應該都是在那一片附近……”

  順着他指的方向,可以看到山頂一株虬髯蒼勁的老松郁郁蔥蔥,盤曲而,在淡淡的霧氣看來枝節猙獰。

  在這四周‘陰’郁的氣氛襯托下,官語白的眸子越發幽深,臉看不出什麼異狀。

  官語白越是平靜,一旁的司凜、小四他們越是擔憂。

  司凜吩咐了一句,幾人拿出預先準備好的鐵鏟、鐵鋤等,以那株老松為心分頭行動起來。

  四周的墓碑不多,但隆起的墳頭卻不少,大部分都是無名屍骨。
避開那些帶墓碑的,避開那些泥土尤濕的新墳,幾人沒刨一會兒,陸續挖出了好幾具屍骨,男子的,幼童的,老者的,體型明顯不符的……大部分的屍骨都立刻被排除了。

  不知不覺,四周漸漸地暗了下來,氣溫随之下降,如同又回到了嚴冬般。

  小四急忙給官語白披了鬥篷,與此同時,幾個油燈陸續點亮,那橘黃‘色’的火光跳躍,在這‘陰’氣森森的‘亂’葬崗如同一簇簇鬼火般……

  官語白一直沒有離開,其他人有志一同地不斷挖掘着,挖出一個又一個的坑‘洞’……随着夜深,四周的坑‘洞’越來越多,夜空的繁星被‘陰’雲所遮蔽,隻有一輪淡淡的銀月俯視着下方……

  這是漫長的一夜,每一次希望燃起,又每一次迎來失望……

  月漸漸淡去,遠方傳來了陣陣‘雞’鳴聲,象征着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天空又‘露’出了魚肚白,忽然聽謝一峰‘激’動地失聲叫了起來:“‘玉’镯,這個‘玉’镯……”

  這淩‘亂’的一句話讓司凜、小四和風行都迅速地扔掉了手裡的器具,與官語白一起圍了過去。

  忙碌了一夜,謝一峰早已滿頭大汗,黑膛臉沾染了不少泥土,看來狼狽不堪。
他的身前挖了一個三尺大小的坑‘洞’,坑底可見一隻白骨森森的手腕,腕戴着一隻翠‘玉’手镯……

  官語白站在坑‘洞’前,目光直愣愣地盯着那隻早已經沒有了血‘肉’的手骨,面的翠‘玉’手镯即便埋在土下多年讓人綠得發油,深深地映在官語白的瞳孔。

  這抹翠綠對他而言,是那麼眼熟……

  這是他十歲那年送給母親的生辰禮物,母親一直都戴在手。

  算相隔九年,他也決不會忘記!

  官語白猛然跪在了地,小心翼翼地轉動那翠綠的手镯,修長的手指微顫。

  一點一點……

  很快,那‘玉’镯一道細細的裂痕進入他的視野。

  沒錯,這是他送給母親的那個镯子!

  在他把這‘玉’镯送給母親的次日,一支流矢朝母親‘射’來,他立刻撲開了母親,但是流矢還是從母親的手腕邊擦過,幸而沒有傷到母親,卻在這個‘玉’镯留下了一道裂痕……

  當時,他正懊惱着,想重新送母親一個‘玉’镯,可是母親卻對他‘露’出溫婉的笑容說,他送給她的‘玉’镯保佑了她!
她會永遠把它戴在手!

  母親那溫和慈愛的笑容似乎還記憶尤新,然而,如今卻隻剩下一身慘白的枯骨與這個翠‘玉’手镯。

  官語白的雙目微微瞠大,眸幽深得如同那深不見底的無底深淵,一霎不霎地盯着‘玉’镯那道隻有不到一寸長的裂痕。

  時間似乎在這一瞬間停止了,空氣凝滞,四周的溫度驟然變冷,冷到了骨子裡……

  下一瞬,官語白忽然又動了,他直接用自己的雙手往下挖了起來,一下又一下……他面無表情,然而,十指快速地扒着泥土的動作已然透出他内心的‘波’濤起伏,瘋狂而又透着一絲小心翼翼,似乎怕傷到那白森森的屍骨似的……

  沒有人勸他,也沒有人阻攔他,這件事必須由他自己來做!

  司凜、小四和風行都默默地看着官語白,看着他如松柏般堅毅的背影,看着他的指甲不慎裂開,看着他的指尖滲出了血絲……

  有一瞬間,司凜幾乎以為官語白哭了,可是再定睛一看,他仍是那個算官家覆滅、算官家洗雪冤屈依舊堅韌不拔的官語白!

  大概,語白的淚早官家滿‘門’的逝去而幹涸了。

  埋在土下的枯骨一點點地‘露’了出來,從手腕到臂到身軀到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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