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叫楓離。
”
她吃力地說着話,連舌頭都在打顫,仿佛就連說話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我是百越六皇子手下的一名死士……”
百越六皇子……
蕭奕銳目微眯。
南宮玥與他說過同擺衣的交易過程,也說了自己懷疑擺衣是聯系上了百越六皇子,才敢以百越的半壁江山為條件換取出兵。
蕭奕聽聞了經過後也同意了她的猜測,隻是沒想到這個百越女探子竟是那個六皇子的手下。
想到臭丫頭受的苦,蕭奕的桃花眼中閃過一抹利芒,問道:“你們六皇子派你來應該不僅僅是為了給我的世子妃下毒吧?
”
說着,他嘴角揚了起來,笑得很是燦爛,但是知他如官語白,知道他動怒了。
楓離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不敢猶豫地回道:“年前聖女擺衣來到南疆後,就給六殿下去了信,之後,六殿下吩咐我來駱越城,一來是轉告聖女讓她同意世子妃提出的條件;二來就是讓我執行給世子妃下毒的計劃……”說着,她急促地喘了口氣,解釋道,“可是我們絕對沒有謀害世子妃性命的意思啊!
這對我們沒有好處!
”
這是蕭奕第二次聽到類似的話,上一次是出自蕭霓之口……就好像不危及性命就不是害人一樣。
蕭奕一向懶得與無關緊要的人論理,眉頭一揚,直接給了一個懷疑的感歎詞——
“哦?
”
他語氣中的質疑讓楓離身子一縮,急忙又道:“我說的是真的,那環香中的其實是慢性藥,隻會讓世子妃漸漸變得體弱……變得容易懷孕,難以有孕……”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蕭奕烏黑的眸子中閃現比寒冰還要徹的冷意。
感受到蕭奕釋放出的冷意,官語白忽然使了個眼色,後面的小四立刻給他圍上了鬥篷。
官語白的這一打岔,吸引了蕭奕的注意。
蕭奕看了官語白一眼,吩咐朱興道:“搬兩把椅子過來。
”
等兩人在兩把圈椅上坐下後,蕭奕已然冷靜許多。
剛才他殺心已起,可是……
殺了她,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好不容易才釣到這條魚,自然要物盡其用了!
蕭奕閑适地靠在了椅背被上,坐沒坐相的樣子與一旁挺直腰杆的官語白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從适才朱興的那一聲“侯爺”,楓離可以猜到這個斯文的男子想必是安逸侯官語白。
可是安逸侯不是皇帝派來給鎮南王府施壓,督促蕭奕早日幫助奎琅殿下複辟的嗎?
為什麼蕭奕如此不避諱安逸侯……好似兩人之間根本就沒有秘密!
等等!
難道說蕭奕和奎琅殿下的那一紙盟約安逸侯亦知情?
!
要真是這樣的話,那麼安逸侯此行從王都千裡來到南疆是否也是他們倆算計好的呢?
!
楓離越想越是心驚,心中比剛才還冰冷絕望。
蕭奕看着楓離的面色變化,勾了勾唇,再問:“除你以外,駱越城裡還潛伏了多少人?
”他既然帶官語白來了,就沒在意對方會不會看出問題,反正,她也不可能活着走出這裡了。
聞言,楓離又是瞳孔一縮,自打幾十年前百越敗于老鎮南王之手以後,如今已經過世的百越王就在大裕安插了不少探子,希望有一天這些探子能在關鍵時刻有所作為……原來,蕭奕也知道。
他又知道多少?
自己該如實招供嗎?
可是倘若自己所招與他所知有所矛盾,那自己……
反正自己也已經成這副樣子了,大裕有一句老話說:“人死如燈滅”,百越會如何也不過是身後事而已……與自己又何幹呢?
她神情呆滞地緩緩道來:“據我所知,駱越城裡,共有八處百越的窩點,一處在城北門附近的……”
蕭奕和官語白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色,這個倒是意外的驚喜了。
蕭奕隻是試探地随口一問,根本就沒想到這個女探子會知道這麼多。
看來應該是百越的那個六皇子為了讓駱越城中的那些探子協助這楓離的行動,才透露了些許。
即便她知道的并非是所有,可是,有道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些探子就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嗎?
哪怕每個探子都隻知道一個聯絡人,也夠自己在這城中撒下一張天羅地網了!
蕭奕眯了眯眼,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你可知道你們在西格萊山有一座礦山的事?
”
“礦山?
”楓離茫然地眨了眨眼,她大概知道西格萊山距離駱越城有兩日的距離,可是奎琅殿下要一座南疆境内的礦山何用?
難道是金礦?
“小白,我們走吧。
”蕭奕一邊說,一邊站起身來。
官語白應了一聲,也是起身,地牢中的兩個侍衛眼明手快地把兩把圈椅搬開。
眼看着他們倆就要離開,被吊在半空中的楓離瘋狂地叫了起來:“等等!
我已經招了!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
!
”她說話的同時,雙手用力的掙紮着,鐵制的鎖鍊因此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蕭奕沒有說話,隻是瞥了她一眼,眼神比萬年寒霜還要冰冷。
死?
!
哪有那麼容易!
她害得他的臭丫頭重病不起,她差點害死了他們未來的孩兒……
隻這兩點,就算讓她在十八層地獄好好煎熬一番,也不為過!
楓離心中一寒,直到此刻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形容昳麗的青年為何能接連打敗百越和南涼,為何他在戰場上會被稱為“殺神”!
“蕭奕!
我已經招了……”
她奮力地嘶吼着,不甘心地咆哮着。
“蕭奕,你不得好死!
你一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
這個蕭奕根本就不是人!
他沒心沒肺,披着這華麗的外皮,可是那皮囊下根本就是修羅惡鬼!
蕭奕沒有回首,沒有停留,毫不猶豫地帶着官語白離去了。
既然敢做,就要敢當!
她既然敢害他的臭丫頭,那就該有心裡準備事敗後的下場!
“吱——”
在粗嘎的開門聲中,兩個侍衛恭送蕭奕和官語白離去。
地牢外,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讓人不由精神為之一振。
蕭奕唇角微勾,說道:“去我書房坐坐吧?
”
官語白笑而從命。
兩人一邊走,一邊低聲商議着,沒多久就到了蕭奕的書房。
由小四伺候筆墨,官語白按照剛才楓離的口述寫下了一張名單,與此同時,蕭奕翻找出了駱越城的輿圖,挂在了牆上,把楓離招供的八處窩點以一枚枚釘子為标記一一标注在輿圖上……
兩人關在書房裡好一會兒……直到蕭奕吩咐朱興傳達了幾個命令。
朱興匆匆領命而去,約莫半個時辰後,三個器宇軒昂、英氣勃發的年輕人先後來了,等人到齊後,又被朱興一塊兒領了進去。
一進書房,其中一個娃娃臉青年就迫不及待地上前幾步,期待地問道:“大哥,是不是又有差事便宜小弟了?
”
剛才傅雲鶴也問了朱興,偏偏朱興這個人嘴巴緊,硬是一句也沒透露。
不過,傅雲鶴還是比其他人多知道一些,他早就從韓绮霞那裡聽說了大嫂中毒背後的真相,隐約猜到大哥會把他們幾人叫來應該是這件事有了進展……
此刻,蕭奕和官語白正坐在窗邊,隔着一張案幾相鄰而坐。
官語白正看着案幾上的輿圖,并沒有因為他們進來而分神。
他始終氣定神閑,嘴角淡淡的笑意如同那春日流淌的山澗清泉。
蕭奕卻是面容一肅,一貫含笑的嘴角此刻抿成了一條直線,雙眸中迸射出犀利的寒芒,沒有回答傅雲鶴的疑問,直接揚聲道:“傅雲鶴、莫修羽聽令!
”
如今的蕭奕早非當年那個初上戰場的毛頭小子,隻是這簡練的八個字,隻是這一個淩厲的眼神,就透出一種睥睨天下、縱橫四方的雷霆氣勢。
傅雲鶴和莫修羽二人上前一步,隐隐猜到蕭奕必然是有重要的任務交給他們二人,皆有些熱血沸騰。
兩人都是挺直腰闆,抱拳應聲:“末将在!
”
蕭奕果斷地下令道:“你二人帶一百神臂營士兵,快馬加鞭趕去百越,讓努哈爾帶着他的六皇弟來見我!
”
初春的微風仍然帶着幾分寒意,透過窗口吹拂在蕭奕的臉上,他頰畔的幾縷碎發拂在他臉頰上,顯得有幾分不羁,幾分桀骜。
百越的六皇子?
傅雲鶴微微眯眼,心裡有數了,看來這件事的背後主使者應該是此人!
“若有違抗,就告訴努哈爾,南涼就是他的前車之鑒!
”蕭奕字字铿锵有力,神态淩然。
莫修羽一聽,神态一凜,整個人銳氣四射。
去年,自己離開百越的時候委實是有些憋屈,這一次,連本帶利一起算!
“是,大哥!
”
“是,世子爺!
”
兩個年輕人齊聲拱手領命,轉身大步離去了,他們得回軍營稍作準備,即刻出發。
蕭奕繼續道:“姚硯聽令!
”
姚硯上前一步,抱拳聽命:“末将在!
”
蕭奕繼續下令道:“你領三千玄甲營,掃蕩駱越城!
”
說着,蕭奕甩了一張名單給他。
這張名單上,是從楓離嘴裡挖出來的八個據點。
“是,世子爺!
”
姚硯小心地收好名單,躬身領命,快步退出了外書房。
一個時辰後,駱越城的百姓就發現城内的氣氛變得比之前更為凝重壓抑了。
事隔幾日後,城門再一次封閉了,不允許任何人出入。
穿着一襲玄甲的士兵們出動戒嚴,整座城市噤若寒蟬。
百姓們全都閉門不出,街道上就如同宵禁時一樣,安靜極了,隻有玄甲軍隆隆的腳步聲不斷響徹。
玄甲軍兵分八路,目标明确的沖進一個個地方。
城南的一家藥鋪、城中的一家酒樓、城西的一個普通鐵匠、城北的一家當鋪……
一個個釘子被生生地拔了出來,百越的這些探子大部分在駱越城裡潛伏了十幾年,若非趁着這次的機會,想要把他們一一拔除幹淨那可不易!
“砰!
啪!
铮!
”
在一片吵雜的碰撞聲中,一個身穿錦袍的胖掌櫃從城北的當鋪中沖了出來,哭喊着:“冤枉啊!
我可是良民啊!
你們南疆軍憑什麼抓我!
”
附近的鄰裡聽到動靜都小心地打開一道門縫,好奇地張望着。
很快,一個玄甲軍士兵緊随其後地從當鋪裡沖出,一腳踢在掌櫃的後膝上,踢得他摔了個五體投地。
“殺人越貨了!
”那胖掌櫃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嘶吼着,“大家快來看看啊,世子爺分明是要強占我這小老百姓的産……”
他的話戛然而止,再沒機會說下去,那個玄甲軍士兵已經揮刀而下,胖掌櫃的頭顱與身體分家,熾熱的鮮血自斷開的脖頸急速噴射而出,與此同時,圓滾滾的頭顱“咚”地落地,骨碌碌地滾了出去,一雙眼睛瞪凸了出來,死不瞑目……
那玄甲軍士兵高舉着染血的長刀喊道:“世子爺有令!
不束手就擒者,殺無赦!
”
這些個玄甲兵将士一個個都是上過戰場的,每個人手上都沾了不少敵人的鮮血,刀起刀落間沒有一絲猶豫。
當鋪裡,原本還在或争辯或反抗的夥計們傻眼了,再不敢動彈,傻愣愣地任由那些玄甲軍帶走了,某幾個心中有鬼的人就像是當頭澆了一桶冰水似的,渾身不住發抖。
他們被捆綁着帶上囚車,還能隐約聽到四周有百姓議論的聲音此起彼伏地傳來:
“原來劉掌櫃的是百越奸細啊!
”
“難怪啊!
我看他賊眉鼠眼的,這些年坑了我們多少鄰裡啊!
”
“世子爺英明神武啊!
竟然把這潛伏在城裡的南蠻子都給找出來了!
否則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怕是被這南蠻子賣了還給他數錢呢!
”
“就是就是……”
“……”
聞言,某些人的心更涼了,這些南疆人是被鎮南王世子下蠱了吧?
他們分明是已經把蕭奕奉若神明了!
囚車一輛輛在駱越城的街頭駛過,整個駱越城中風聲鶴唳,掀起了一片腥風血雨,連天空都變得陰沉沉,悄悄地堆砌起層層疊疊的陰雲……
這一天,一直到夕陽落下一半的時候,這場浩浩蕩蕩的行動才算結束。
渾身掩不住血腥味的姚硯沒來得及回家洗漱就先去了碧霄堂複命……
“世子爺。
”姚硯抱拳行禮後說道,“一共抓獲百越探子二十八人,七人已死亡,其餘人等現已押至地牢。
”
蕭奕微微颌首,吩咐道:“朱興,不用客氣,給本世子好好審。
”
朱興心中一凜,忙應道:“是!
”
蕭奕揮手讓他們退下,這時,官語白沉吟着開口道:“阿奕,鎮南王府中也該查上一查了。
”
蕭奕先是一怔,随後微微點了點頭。
也是,王府自有良醫,蕭霓的哮症從未找過外面的大夫,楓離是如何知曉的,又是如何找到下手的機會的?
再者,那環香是楓離交給蕭霓的,若非王府有人洩露臭丫頭時常去小佛堂,她為什麼會選擇環香作為下毒的手段呢。
蕭奕厭惡的蹙起眉,這王府實在烏煙瘴氣的很。
被抓獲的那些百越探子們,口風也沒有比楓離嚴多少,才短短三日,就有人熬不住的招供了,緊接着,就有一份份供狀陸續遞到了蕭奕的案前。
漸漸的,官語白的那張輿圖上,又多了數枚釘子……
駱越城中,劍拔弩張,碧霄堂卻十分安甯。
南宮玥在休息了幾日後,身體也漸漸好轉起來,高燒已經不再反複,隻是身子依然有些虛弱無力,難以永坐。
林淨塵給她診過脈後,又重新調整了藥方,讓她一日三劑地繼續吃着。
喝了這些日子的苦藥,南宮玥已經望藥生畏了,她可憐兮兮地看着林淨塵,最後在對方溫和的目光下,乖乖應了。
百卉拿着新的方子挑簾出去,内室中隻剩下外祖孫倆。
“外祖父,”南宮玥抿了抿嘴,問道,“霓姐兒……她的情況如何?
”
林淨塵慎重地說道:“我尚在嘗試。
”
一說到五和膏,林淨塵的表情變尤為凝重,“自二月十五起,蕭三姑娘從一開始的三日發作一回,到現在幾乎每日都會發作。
每一次都是痛不欲生,不惜自殘,甚至為了求五和膏理性全無。
我給她試了好幾種藥,都無法緩和她的症狀,現在隻能用猛藥來麻痹她的感官,讓她勉強平息下來……先就這麼試着吧……”
林淨塵行醫幾十年,也遇到過不少疑難雜症,他知道越是這樣越是急不得,許許多多的病症都是在前人的反複試驗中才窺見一斑。
他相信既然知道病因,就一定能找到對症之法!
“外祖父,那就拜托您了。
”南宮玥謝過林淨塵。
不止是為了蕭霓,還為了五皇子……
聽韓淮君和吳太醫所述,五皇子服用五和膏的時間明顯比蕭霓要長了許多,現在的瘾症也許更重。
算算時間,韓淮君應該已經到王都了,希望皇帝不要繼續優柔寡斷,還有擺衣……南宮玥微微垂眸,從時間上看,擺衣也應該對五和膏上瘾才對……
這才稍微費了神,南宮玥的臉上又露出了些許倦意。
林淨塵見狀在她頭上輕拍了兩下,囑附道:“玥兒你好好休息,别耗費心神,你這身子至少還需要好生調理一陣子。
”
南宮玥立刻賣乖道:“是。
外祖父。
”
林淨塵笑了,起身道:“我先走了。
今日還要去給蕭三姑娘施針。
”這些日子,林淨塵除了給蕭霓用藥外,每兩天都要給她針灸一次,調理她的身體,隻是至今都見效甚微……
也許可以再調整一下穴位……
林淨塵一邊沉思着,一邊出了屋子。
蕭霓如今就暫住在後廂房,林淨塵正要過去,就看到前方的院子裡有兩道熟悉的身影,其中一個人就是蕭霓。
她穿了一件湖色柳枝紋的褙子,跪在冷硬的青石闆地面上,不過才數日,整個人瘦了一大圈,無論是臉色,還是眼神,都是黯淡無光,仿佛風一吹,人就要飄走似的。
說來,這也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而已。
林淨塵心中微微歎息。
蕭霓的正前方,還有一道颀長的身形背對着林淨塵,正是蕭奕。
“大哥,”跪在地上的蕭霓一邊說,一邊擡眼對蕭奕道,“……我想去明清寺為大嫂、為南疆祈福,請大哥成全。
”
她語調艱澀而堅定。
這幾日來,她想了許多,顧姑娘倒下的一幕就像是着了魔一樣反複地出現在她腦海中……
她怎麼會把自己弄到這個境地?
!
她看不起蘭表姐的為人,可是她卻把自己變成了蘭表姐之流,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令人唾棄的小人,辜負了“蕭”這個姓氏……
她錯得一塌糊塗!
時光不能倒轉,已經做錯的事,更無法回頭,她能做的也不過是亡羊補牢……以及别連累了母親和三哥,不能因為她一個人的愚蠢連累她最親、最在意的人……
說着,蕭霓的眼眶紅了,眼前浮現一層淡淡的薄霧,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
蕭奕面無表情,淡淡道:“好,我就允了你。
”
蕭霓微微哽咽,重重地往地上磕了一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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