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午‘門’那邊,剛剛已經行刑了!
”
一個小太監下意識地放輕腳步,悄無聲息地快步走進了禦書房裡,對着禦案後的男子躬身行禮,完全不敢提某人的名字。
!
韓淩賦死了。
聞言,坐在紫檀木雕龍禦案後的韓淩樊擡起了頭,手裡正捏着一本軍報,不禁微微用力。
他擡眼望向窗外的天空,碧空如洗,萬裡如雲,一切似乎與往常無異。
突然,一陣暖暖的微風從窗口吹了進來,吹得枝葉搖曳不已,吹得窗口案幾的一本書簌簌地翻動着,似乎在傾訴着什麼……
韓淩樊的眸越來越深邃幽暗,恍如一片無底深淵,直愣愣地盯着窗口。
好一會兒,韓淩樊方才收回了視線,嘴‘唇’抿了抿,眉眼之間‘露’出堅毅之‘色’。
韓淩賦的結局早在他親手殺害父皇的那一刻,已經是注定了,殺了他的人不是自己,是他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禦書房裡,悄然無聲,靜得似乎連呼吸聲都能聽到。
韓淩樊沒有問什麼,也沒有說什麼,隻是随意地揮了揮手,示意那小太監退下吧。
小太監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又行了一禮後,默默地退下了。
韓淩樊半垂眼眸,再次看向了手的那道軍報,然後目光投向禦書房裡的另外兩個青年,正‘色’道:“阿昕,阿清,揚武大将軍派人從泾州送來八百裡加急的軍報,今晨剛到,他已經率兵奪回了泾州桂城,待整軍後,大軍會直擊綠水城。
”
南宮昕和蔣明清坐在一旁的另一張書案旁,兩個青年互看了一眼,眸皆泛出異彩,熱血沸騰。
南宮昕沉‘吟’一下,含笑道:“皇,待大将軍再奪回綠水城,黃巾軍連失兩城,定然氣勢大減,也是時候該招安了……”
“阿昕所言正合朕意。
”韓淩樊微微颔首道,“朕打算從豫州再調些駐軍過去泾州馳援揚武大将軍……”說是馳援,其實也是無形間給黃巾軍施壓,令他們覺得腹背受敵,盡快投降!
君臣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熱烈地讨論着,禦書房裡的氣氛一片欣欣向榮之象,如同外面的庭院‘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從始至終,一雙蒼老睿智的眼眸一直在旁邊靜靜地注視着他們,眼神恬靜而欣慰。
穿了一件玄‘色’暗‘花’刻絲褙子的詠陽坐在窗邊的一張案幾旁,慢悠悠地飲着一盅‘藥’茶,閑雲野鶴。
詠陽如今雖有輔政之責,但她并不想攬着政權不放,她老了,朝的這些事本來該‘交’給這些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她隻想在有生之年能看着新帝慢慢成長,看着千瘡百孔的大裕能休養生息……
午後的時光,靜谧溫暖,時間悄悄流走。
等君臣三人将政務軍務商議得差不多了,這才去征求詠陽的意見,于是屋子裡又響起了一個蒼老的‘女’音……
未時一刻,一個小内‘侍’匆匆地離開了禦書房。
又過了不知多久,以程東陽為首的幾位内閣大臣跟着小內‘侍’前來觐見,緊接着,有反對聲從禦書房裡傳出:
“皇,臣以為不妥,既然揚武大将軍已經拿下了桂城,應當即刻招安才是,何必再大動幹戈,勞民傷财!
”
“皇,臣以為地方駐軍不可輕調。
”
“……”
随着幾位閣臣的加入,原本平靜的禦書房仿佛驟然間迎來了一番狂風暴雨般,在那無邊無垠的海面掀起了陣陣狂瀾,‘浪’頭一‘波’高過一‘波’,洶湧起伏着,似乎頃刻間要将眼前的一切吞沒……
漸漸地,撥開雲霧見天日,風‘浪’平息了下來。
又過了片刻,太陽西斜之時,幾位閣臣眉宇緊鎖地從禦書房走出,面面相觑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長歎了一口氣。
新帝不聽勸阻,一意孤行,且看日後分曉。
幾位閣臣離開後,詠陽也随後離開了皇宮,坐着她的朱輪車回了公主府。
此時,公主府一片喜氣洋洋,立刻有婆子來禀說,大夫人一個時辰前從南疆回來了。
聞言,詠陽不由一喜,原本身體裡淡淡的疲憊頓時一掃而空。
想着傅大夫人這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是辛苦了,詠陽本想吩咐唐嬷嬷讓傅大夫人今日不必過來請安了,沒想到話才出口,又有小丫鬟快步進來了,屈膝禀道:“殿下,大夫人和六姑‘奶’‘奶’過來了!
”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雖然這一趟千裡迢迢地來回折騰了一番,但是傅大夫人的底子好,人是消瘦了些許,卻是‘精’神奕奕,烏黑的眼眸炯炯有神。
她身旁還陪着聞訊從南宮府趕來的傅雲雁,傅雲雁的月份還小,此時的身形纖細如常。
“母親。
”
“祖母。
”
母‘女’倆快步進屋,對着詠陽福了福,然後傅大夫人笑‘吟’‘吟’地說道:“母親,我們阿鶴和他媳‘婦’特意給您準備了兩車厚禮,其還有不少名貴‘藥’材,有一些還是霞兒親自炮制的,說是要孝敬您!
”
傅大夫人這一趟從南疆回來足足裝了十幾車的東西,有些是别府送的特産,有些是她特意買回來送人的,大部分都是傅雲鶴和韓绮霞這對小夫妻備下送給親友的。
對于詠陽而言,無論小夫妻倆送她什麼,她都高興,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詠陽招了招手,示意傅大夫人和傅雲雁坐下,然後笑着問道:“快,與我細細說說婚禮的事,還有,小兩口可好?
”
“能不好嗎?
”傅大夫人笑容滿面地調侃自己的兒子,“您都沒看到阿鶴那急着娶媳‘婦’的樣子,一點也不知道害臊……”
傅大夫人興緻勃勃地說了起來,不止是說傅雲鶴和韓绮霞的婚禮,也說她在駱越城裡的所見所聞,說蕭奕,說南宮玥,說小蕭煜,說官語白,說原令柏兄妹,說起南宮穆夫‘婦’……
好一會兒,屋子裡隻有傅大夫人的聲音和傅雲雁偶爾的‘插’話聲,祖孫三代爽朗的笑聲在裡面回‘蕩’着。
傅雲雁聽得津津有味,有幾分惋惜地歎道:“娘,早知道我和你一起去了。
”
幾個兄長之,傅雲雁自小與傅雲鶴最親近,最玩得來,韓绮霞也是她一起長大的好姊妹,偏偏他們倆的婚禮,她卻沒能親往,心裡總是有些遺憾。
聞言,傅大夫人不禁瞪了傅雲雁一眼,恨不得擰她一把。
她這個‘女’兒還是這般不省心,她也不想想,她如今是雙身子的人,怎麼能舟車勞頓!
再者,‘女’兒這回要是真的去了南疆,她肚子裡的這一胎沒準錯過了……
想着,傅大夫人是心口一緊,一口氣差點沒順來,心裡喃喃念着:兒‘女’都是輩子的債。
詠陽倒是沒多想,笑‘吟’‘吟’地連連點頭:“好,他倆好好!
”
隻要傅雲鶴和韓绮霞這小兩口在南疆過得好,一切都好。
傅大夫人捏着一方帕子笑着掩嘴,湊趣道:“母親,我看這小兩口濃情蜜意的,沒準年底我們傅家又要添丁了。
”
話語間,傅大夫人又看了看傅雲雁的肚子,面‘色’稍緩,看在‘女’兒肚子裡的小外孫份,自己不和她計較了。
詠陽臉的笑意漸濃,眼角的皺紋也更深了,慈祥和藹,誰又能看得出她是叱咤朝堂的詠陽大長公主。
“等到日後皇能夠理順政事,我說不定還能再去一趟駱越城,”詠陽欣慰地又道,“去看看我的重孫子,也看看阿奕家的煜哥兒……”
“還有煜哥兒的弟妹。
算算日子,如今玥兒的第二胎也該生了吧。
”傅大夫人又道。
“阿奕和阿玥的孩子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肯定都很漂亮。
”傅雲雁笑着撫掌道,然後親昵地對着詠陽撒嬌道,“祖母,到時候,你還帶我一起去駱越城好不好?
”
“好好好!
”詠陽爽快地應下了。
三人說笑着,屋子裡好不熱鬧,忽然一陣挑簾聲響起,一個穿青藍‘色’褙子的丫鬟急匆匆地進來了,走到詠陽近前,屈膝行禮,禀道:“殿下,應十二回來了,說是‘有消息’了。
”
一瞬間,詠陽的瞳孔微縮,臉‘色’不由一凝,随之,屋子裡的空氣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傅大夫人和傅雲雁還不知其所以然,下意識地面面相觑。
“快把十二帶進來。
”詠陽沉聲道,拳頭不自覺地在體側握緊,連身形都變得有些僵直。
應十二是她親自派出去的,派出去尋找外孫的線索,不是毓,而是她真正的外孫。
自從詠陽軟禁了毓後,費了一番心力從毓嘴裡問到了一點線索。
多年來,韓淩觀也一直在派人尋找詠陽的外孫,目的是想要拉攏詠陽,某一年,韓淩觀的人在淮南發現了那半壁蝶形‘玉’佩,立刻快馬加鞭地送到了王都。
韓淩觀很快确認這塊‘玉’佩确實是詠陽留給其‘女’的那一塊,本來可以順勢施恩給詠陽,可是他卻驟然萌生了另一個主意,于是有了毓拿着‘玉’佩作為信物前來公主府認親的這個局……
詠陽得知這塊‘玉’佩是來自淮南以後,派應十二去淮南調查,然而,事情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應十二在淮南仔細調查了一番後,發現這塊‘玉’佩曾在幾戶人家輾轉,最初是來自一家王家當鋪,但是那王家當鋪早在七八年前關‘門’了,老闆移居他處,這一查是幾年。
詠陽的心裡早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了,沒想到如今終于有消息了。
想着,詠陽的眼浮現一絲期待的光芒,但其更多的還是忐忑,是擔憂,是惶恐……
丫鬟領命離去後,屋子裡靜了下來。
看着詠陽的神‘色’不對,傅大夫人試探地說道:“既然母親有事,那我和六娘……”
詠陽一個擡手打斷了傅大夫人,道:“你和六娘也聽聽吧,總歸會知道的。
”
傅大夫人便恭順地應了一聲,再次與‘女’兒‘交’換了一個眼神,母‘女’倆也沒多問,靜靜地坐在一邊飲茶。
屋子裡,隻剩下了茶蓋在茶盅輕輕撥動的細微聲響。
片刻後,剛才那小丫鬟帶着一個穿着灰‘色’布衣的年男子來了,男子看來四十出頭,一張方正的臉龐留着虬髯胡,為人很是‘精’幹。
這個應十二是詠陽麾下的親兵,當年也是跟随詠陽過戰場,浴血厮殺,很得詠陽的信任,所以才會把這件差事‘交’托給他。
“小的見過殿下。
”應十二态度恭敬地對着詠陽抱拳行了軍禮。
他也不贅言,直接禀起事情的來龍去脈——
應十二足足費了半年功夫終于在豫州找到了那王家當鋪的老闆,幸而對方家裡還留着以前十幾年的賬冊,賬冊留有當初典當人的名字和手印,典當‘玉’佩的是一個叫嘉的少年。
那半壁蝶形‘玉’佩雖然‘玉’質不錯,卻是半壁,所以當初典當的價格也不高,老掌櫃仔細回想一番後,依稀記得當初去當‘玉’佩的少年當時大概也九、十歲,曾苦苦哀求想多當點銀子,好像是要給重病的母親看病。
之後,應十二又尋回了淮南,四處打聽,才得知嘉的母親薛氏在十一年前過世了,臨終前把她的兒子送給了一戶姓李的鄰居,而那戶鄰居也早在九年前搬去江南行商了。
二月初的時候,應十二奔赴江南,總算在甯城打聽了李家的消息,還有嘉,那個如今改名叫李嘉的青年,他已經二十一歲了。
聽應十二不緊不慢地道來,詠陽、傅大夫人和傅雲雁皆是喜出望外,簡直不敢相信她們的耳朵。
自從毓的身份被揭穿後,傅家人也都不敢再在詠陽跟前提毓的事,卻沒想到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詠陽急忙問道:“十二,那孩子這些年在李家過得可好?
他可有娶了妻室?
”他現在有沒有孩子,平日裡又是靠什麼營生?
還有……
詠陽心一時‘波’濤起伏,有無數的疑問想問……
應十二也知道詠陽的急切,幹脆從頭說起:“回殿下,那李家是絕戶,李夫人當年生‘女’兒的時候難産,勉強保住了命,之後再沒生下一兒半‘女’,李老爺夫妻倆膝下隻有那麼一個‘女’兒。
當年,那薛氏過世後,李家收養了當時年僅十歲的公子做養子,讓他改姓了李。
這些年,李家把李公子視若親子,還讓他在‘私’塾念了好幾年書。
李公子和李姑娘自小青梅竹馬地一起長大……”
聽到“青梅竹馬”這四個字,詠陽三人心裡都隐約有了某種猜測,表情微妙。
果然,應十二接下來的話驗證了她們的猜測:“兩人在李公子十六歲那年成了親,如今膝下有一子一‘女’。
”
聽着,傅大夫人飛快地看了詠陽一眼,眸有些複雜。
表面來看,李嘉如今有妻有兒有‘女’,過得自然是不錯,可是李嘉的這‘門’親事說穿了其實是‘門’‘女’婿,‘門’‘女’婿是倒‘插’‘門’,一向為世人所輕視,也唯有沒本事或者家裡窮得揭不開鍋的男人才會去當‘門’‘女’婿。
對于李嘉,到底是他心甘情願,還是李家挾恩圖報呢?
!
如今李嘉表面看着生活美滿,但各滋味也隻有他一人知道了。
須臾,詠陽沉‘吟’着又問道:“那李家是做什麼營生的?
”
應十二立刻回道:“回殿下,李家是商戶,如今在江南甯城開了好幾家糧鋪,一家人日子過得雖不是大富大貴,但也還算不錯。
屬下特意去打探過,李家的糧鋪在城風評還不錯,做生意本本分分,如今李公子子承父業,幫着李老爺一起管着家裡的鋪子,短短幾年又在江南一帶多開了好幾家分鋪。
李老爺和李夫人是當地有名的善人,前兩年永州犯水患的時候,不少流民逃到甯城,李家還曾帶頭放過糧,施過粥……”
這大部分的商戶不趁着災禍提高糧價已經是取之有道了,李家如此也算是大善之家了。
李嘉身世坎坷,跟着養母薛氏的那十年日子過得很是貧苦艱辛,能被李家這樣的人家收養,運氣也算是不錯了。
聽到這裡,詠陽、傅大夫人和傅雲雁都是若有所思,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屋子裡的氣氛也随之又輕松了不少
“母親,你看是不是要把李嘉那孩子接回王都來?
”傅大夫人試探地看着詠陽問道。
詠陽沉‘吟’片刻,卻是搖了搖頭,喃喃地說道:“那個孩子如今的生活過得很好……”
如果現在李嘉過得不好,詠陽會毫不遲疑地把他接回王都,但是他過得很好,他們又何必去打擾他現在平靜的生活,撩起一些不必要的漣漪……
相較李府而言,公主府太貴了!
詠陽深深地歎了口氣,揮退了應十二,跟着又道:“過些日子,我打算去趟江南親眼看看這孩子。
”
她想看看這孩子到底是何模樣,是何‘性’情……耳聽為虛,她想親自去确認他到底過得好不好……
聞言,傅雲雁眼睛一亮,想也不想地接口說:“祖母,我陪你去。
”江南好風光,她還可以順便去一趟南宮府。
傅大夫人無語得眼角‘抽’動了一下,沒好氣地訓道:“六娘,别鬧了。
孩子出生以前,你哪裡都不許去,給我好好待在王都養胎!
”
跟着,傅大夫人轉頭對詠陽道:“母親,還是我陪您走一趟吧。
”
“娘……”傅雲雁委屈巴巴地看着傅大夫人,大夫明明說她的身子很好,像平常一樣過日子好,不用過分小心翼翼的……
“好了,六娘,這件事聽你娘的。
”詠陽失笑道。
今日連聞喜訊,令詠陽心情舒朗,看來‘精’神奕奕,仿佛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傅雲雁也沒萎靡太久,很快又振作了起來,纏着傅大夫人問南宮玥的情況,問小蕭煜是不是像南宮玥送來的畫裡一般那麼可愛……
說起小蕭煜,傅大夫人來勁了,說得是口沫橫飛,誇小蕭煜像他爹那般好看;誇他聰明,已經會背誦大半《三字經》了;誇他貼心,小心年紀,會給長輩奉茶了;誇他筋骨好,跟他爹沒學幾天泅水會自己遊了,将來一定是個練武才。
詠陽和傅雲雁很是捧場,不時地發出爽朗的笑聲。
“對了!
”傅大夫人想到了什麼,湊趣地歎道,“煜哥兒啊,還學着阿奕到處認人作小弟呢!
這還真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
最後一句俗語傅大夫人說的時候隻是順口,可是等話出口後,又覺得不妙。
想起今日聽下人說起韓淩賦已經于午時三刻問斬了,她又察言觀‘色’地看向了詠陽。
見詠陽還是笑‘吟’‘吟’的,似乎韓淩賦被處刑之事并沒有在她心裡留下什麼痕迹,傅大夫人暗暗舒了一口氣,繼續說笑起來。
屋子裡,一片輕快的語笑喧阗聲,不斷從窗口飄出,一直傳到外面的庭院裡,此時,庭院的‘花’架那深紫淡紫的紫藤‘花’開得正‘豔’,‘春’風拂來,一簇簇紫‘色’的‘花’朵随風舞動,帶來陣陣濃郁的香味。
四月,濃濃的‘春’意蔓延整片原大地,從王都到江南,再到南疆,皆是如此,無論走到哪裡,都是綠意濃濃,‘春’光明媚。
四月十二日,一輛看似普通的青篷馬車飛快地駛進了駱越城,目的明确地直往碧霄堂而去。
馬車從一側角‘門’入府,一個矮胖的年男子一躍而下,正是王都鳳‘吟’酒樓的胖老闆。
“蕭孑,”朱興聞訊而來,對着胖老闆抱了抱拳,“你可總算回來了!
”
說着,朱興銳利的目光看向了那輛馬車,挑眉問道:“‘人’在裡面?
”
胖老闆也是蕭孑,點了點頭,看着馬車的表情有些‘陰’沉。
蕭孑在暗衛也算是個三把手了,在王都小心翼翼地潛伏多年,直到這一次,為了白慕筱這才暴‘露’了行蹤,還損失了鳳‘吟’酒樓這個據點。
想起這一路發生的一切,蕭孑的臉‘色’不太好看,又道:“朱管家,人暫時‘交’給你了,我先去找世子爺複命。
”
蕭孑把馬車‘交’給了朱興負責,自己随小厮往蕭奕的外書房去了。
誰想,書房裡,除了蕭奕,還有别人。
蕭孑與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目相對了片刻之後,驟然想到這個戴着貓耳帽的男童一定是世孫。
蕭孑不動聲‘色’地走到書案前方,恭敬地給蕭奕抱拳行禮,“屬下見過世子爺。
屬下已經将那白氏帶回來了……”
蕭奕淡淡地應了一聲,雙手正忙着編竹篾,連頭也沒擡一下。
他對白慕筱并不在意,不過是官語白對白慕筱這個‘女’人身的疑點有些好,也想看看能不能從白慕筱身找到真正設計連弩的人,這才費了些功夫讓人把白慕筱帶回了南疆。
小蕭煜随意地打量了蕭孑一番,也收回了目光,繼續看着爹爹給他編竹貓。
雖然蕭奕沒有多問,蕭孑心裡卻有幾分心虛,繼續禀道:“世子爺,因為路稍微出點了岔子,所以才耽擱了好幾日。
”本來他們應該在四月初抵達駱越城的。
這一下,蕭奕總算有了些許反應,停下手,擡眼看向了蕭孑,随口問道:“出了什麼事?
”
蕭孑咽了咽口水,這才細細禀來——
這一路,是由蕭孑和一個‘女’暗衛二人押送白慕筱從王都一路南下,為了避免白慕筱給他們添麻煩,‘女’暗衛扮成了白慕筱的丫鬟,他們還給白慕筱服了軟筋散,讓她的身子虛軟無力。
起初白慕筱一直很安分,以緻他們也有幾分松懈,一日,他們在豫州的一家小客棧投宿時,白慕筱忽然摔了一個杯子,吸引别人的注意力,又找大堂裡幾位學子模樣的年輕公子求助,表示她是姑蘇某個大戶人家的姑娘,蕭孑和‘女’暗衛都是拐子,要把她拐去南疆賣了,讓那幾位公子救救她,哪怕是替她報官也好。
雖然蕭孑試圖挽回局面,說白慕筱是他逃婚的侄‘女’,他們是要把其帶去夫家成婚,可是明明從小在王都長大的白慕筱卻忽然說了一口流利的吳話,吳侬軟語。
而蕭孑和‘女’暗衛常年待在北地和南疆,根本不會說吳話。
幾個公子年輕氣盛,被白慕筱所‘誘’導,派人去通知官府。
蕭孑無奈,隻好暫時退走,伺機觀望。
之後,白慕筱搭那幾位公子,知道那幾位公子要去泾州遊學,借口她在泾州有親戚,求那幾位公子順路捎她去泾州。
本來那些年輕公子嫌‘女’子累贅,并沒有答應,但是白慕筱是個有手段的,随口做了一首詩,把那些學子折服,奉她為才‘女’知己,照顧有加。
蕭孑二人想着反正泾州也順路,幹脆先不動聲‘色’地在他們身後跟了幾日,直到一夜白慕筱他們在泾州的一家驿站投宿時,蕭孑暗在驿站的酒水下了*‘藥’,把整個驿站的人都給‘迷’暈了,然後直接把白慕筱帶走了……蕭孑唯恐再生‘波’折,離開驿站後日夜兼程地趕了兩天兩夜的路,此後但凡入城幹脆直接‘迷’暈了白慕筱,反正一兩日下來,也餓不死人。
所以,在進駱越城前,‘女’暗衛又給白慕筱灌了*‘藥’,她到現在還昏‘迷’不醒。
禀告的同時,蕭孑心裡也很是慚愧,他自認是個老江湖,竟然還不慎被白慕筱耍‘弄’了一把,也難怪這個‘女’人把韓淩賦玩‘弄’于鼓掌之間。
“世子爺,不知您可要見一見那白氏?
”蕭孑俯首請示道,不敢直視蕭奕的眼眸。
他這一垂首,正好對了小蕭煜清亮無暇的眼眸,蕭孑的故事太長了,小家夥以為他是專‘門’來給爹爹說故事的,幹脆也搬了把小杌子過來坐着聽,不時颔首,其實也不知道聽懂了幾句。
蕭孑說話的那一會兒功夫,蕭奕手的竹編貓倒是成型了大半,他擡手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淡淡地吩咐道:“人反正都到南疆了,不着急,先關着再說吧。
”
白慕筱這個人還真是幾年如一日,‘花’招特别多,而且自以為是!
蕭奕撇了撇嘴,桃‘花’眼閃過一抹冷芒。
白慕筱雖然南宮玥的表妹,不過白慕筱從來不把這點親情當回事,還和韓淩賦設計過南宮玥,這些個陳年舊賬,蕭奕可沒忘記,他沒嚴刑‘逼’供已經是客氣了。
“是,世子爺。
”蕭孑見蕭奕沒有怪罪,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
“王都那邊,你既然已經‘露’了面,不用回去了,”蕭奕繼續吩咐道,“接下來,你帶幾人去西夜吧……”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蕭孑正要告退,聽外頭傳來竹子的行禮聲:“原二公子,世子爺在裡頭……”
“大哥!
”
原令柏嬉皮笑臉地進來了,蕭孑與他颔首緻意後,快步離去了。
原令柏清清嗓子,抓搔着後腦,沒什麼誠意地說道:“大哥,我沒打擾你們吧?
”
蕭奕撇了他一眼,繼續編着竹篾,一副懶得理會他的樣子。
不過,這屋子裡還是有人歡迎原令柏的。
“原叔叔!
”小蕭煜直接從小杌子跳了起來,熱情地投入了原令柏的懷抱。
“煜哥兒,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說來叔叔都三天沒見你了!
”原令柏輕松地把小蕭煜抱了起來,一大一小親熱地彼此蹭了蹭臉,“叔叔真是想死你了!
”
“原叔叔,我也想你!
”小蕭煜熟稔卻十分真摯地說着甜言蜜語。
這些話但凡他見過的人,他都說過,如鎮南王、蕭栾、蕭霏、傅雲鶴、原‘玉’怡、韓绮霞等等,包括但不限于小橘、貓小白、小灰、寒羽等。
這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語地彼此傾訴着衷腸,這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牛郎織‘女’在此相會呢!
蕭奕也不在意,仔細地繼續編着他的東西,等最後的貓耳朵編好了,正好這對叔侄也演得差不多了,小蕭煜一看爹爹把玩着那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竹編貓頭,兩眼瞬間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他立刻毫不眷戀地抛棄了他的原叔叔,又轉而投向了爹爹的懷抱,“爹爹。
”
小蕭煜的兩隻‘肉’爪子扒在他爹的膝頭,目光炯炯地盯着那隻圓滾滾的竹編貓,一眨不眨。
蕭奕也沒打算吊他胃口,本來這玩意是哄這臭小子來書房的條件。
“玩去吧。
”蕭奕直接把這小玩意扔到了小家夥的小手裡,小蕭煜仔細地抓在手裡,看着不知道有多喜歡,連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了。
須臾,小蕭煜又想到了什麼,擡起頭來說:“爹爹,弟弟也要。
”爹爹給他編了一個,當然也要給弟弟編一個。
蕭奕嘴角‘抽’了‘抽’,頗有一種自己給自己挖坑的感覺。
小蕭煜一向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小孩,一把抓住他爹的手,強調道:“弟弟也要。
”
蕭奕敷衍道:“沒竹子了!
”
“我去給弟弟找!
”小蕭煜好像領了什麼重要的任務般,屁颠屁颠地跑了,竹子急忙跟着去了。
看着小侄子可愛乖巧的模樣,原令柏覺得心都要化了,越發覺得自己成親的計劃必須要盡快排日程。
小鶴子已經成婚了,沒準年底或者明年年初要有孩子了,那孩子還能和煜哥兒、烨哥兒一起玩,而他的婚事再拖下去的話,以後煜哥兒他們都大了,豈不是沒人陪自己那可憐的孩子玩耍了?
!
想着,原令柏忍不住為他那還沒影的兒子掬了一把同情淚,覺得他這當爹的不能再拖兒子的後‘腿’了!
“大哥啊,你可真是個好爹!
”原令柏心裡打定了主意,涎着臉賣力地誇獎道,同時順手拉了把凳子過來,坐在了書案的另一邊,與蕭奕隔案相對。
蕭奕眼角一‘抽’,莫名地想到了一句話: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原令柏也不在意蕭奕的态度,笑眯眯地繼續說道:“大哥,我昨日剛得了我娘從王都捎來的信,她說我在南疆有大哥大嫂照應着,她放心,許我在這裡找個南疆的姑娘娶過‘門’。
”
原令柏說一半,藏一半。
這些年來,雲城真是為這個次子的婚姻大事愁白了頭,她瞧的,原令柏瞧不眼;她沒瞧的,原令柏也瞧不眼,還口口聲聲說隻要原‘玉’怡不出嫁,他也不娶妻。
如今,次子好不容易願意成親了,可樂壞了雲城。
雲城在她的信裡很熱切地表示,原令柏年紀不小了,别人家的同齡人都已經抱兩個了,隻要原令柏肯成親,無論娶誰,她都沒意見。
原令柏嘿嘿地傻笑了兩聲,這才道出了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大哥,我的親大哥,要麼你讓大嫂幫我來說和說和?
”原令柏搓着手,一臉殷切地看着蕭奕,笑得很是谄媚。
聞言,蕭奕差點沒把手邊的一本兵書砸過去。
這‘混’小子的臉皮還真是厚!
“你自個兒的媳‘婦’,自個兒找去。
”蕭奕嫌棄地瞪了原令柏一眼,沒好氣地說道,“别什麼‘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找你大嫂,你大嫂忙得很!
”
這才剛搞定一個蕭霏,又來了個原令柏,還有完沒完了?
!
他的世子妃是他媳‘婦’,又不是什麼月老紅娘。
“大哥……”
原令柏垮下了俊臉,還想苦苦哀求,見蕭奕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又道:“反正你自己去相,等挑了哪個,再同你大嫂說,讓你大嫂給你探探口風是。
”
蕭奕自認他這大哥已經夠稱職了,這都帶着小弟打天下了,哪裡還有包娶媳‘婦’的道理!
原令柏皺了皺眉,大哥說得似乎也有幾分道理,可是……
“大哥,”原令柏起身繞過書案,卑微地蹲在蕭奕跟前,可憐兮兮地仰首看着他,為難地說道,“可是這駱越城府裡的姑娘……我一個也不認識啊!
”
這又不是王都,他對王都的那些個府邸還有些了解,也有些人脈,在南疆,他這可是兩眼一抹黑,一無所知啊!
哪兒去找媳‘婦’呢?
“滾!
”蕭奕不客氣地一腳踹了出去,“自己想法子去!
”難道自己認識駱越城的姑娘了?
原令柏一屁股坐在了冷硬的青石闆地,也不知道從哪兒‘摸’出一方帕子,咬着帕子的一角,可憐兮地看着蕭奕,“大哥,你總得給我指一條明路啊!
”
蕭奕懶得理會他,由着他在那裡自唱自演,在這時,小蕭煜抓着一根竹竿回來了,一臉同情地看着可憐的原叔叔,過去抱了抱他,又親了親他。
“叔叔不哭。
”小家夥從随身的小包裡‘摸’出一方帕子,好心地給原令柏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煜哥兒幫你!
”
原令柏頓時眼睛一亮,讓小侄子幫他來挑媳‘婦’,這個主意好!
“煜哥兒真的嗎?
”原令柏跪在地,一臉慎重地勾起了小蕭煜的小‘肉’手,“那我們拉鈎!
”
拉鈎吊一百年不許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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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還是償了詠陽的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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