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珩這一分神,自然沒有聽到小厮說的是什麼。
他也不在意,語氣柔和**地說道:“小連子,本世子剛剛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
小厮名叫連順,往日裡呂珩能記得他的名字都算是客氣了,可是今日卻……
他飛快地擡眼瞅了呂珩一眼,心裡一顫,哪還不明白對方是什麼意思……糟糕!
本以為陪世子爺過來迎親是美差,沒想到……連順的額頭上不由滲出了冷汗。
逗弄了小厮一番,呂珩心情頗好,向二門内的衆人轉述了答案,語氣洋洋得意。
南宮家的衆人把他們的一言一語都聽得清清楚楚,臉色又黑了一層。
南宮秩和南宮律俱都黑着臉把字謎給出了,而呂珩也在小厮連順的幫助下又一一答了,之後,便嚣張地說道:“夠了沒,還不開門?
婆婆媽媽地,真倒盡了胃口,是男人就爽快點!
”
門内的衆人聽得都是怒焰高漲,這呂珩哪裡是來迎親的,分明就是上門來挑釁的。
門外,連順想死的心都有了,小聲地勸道:“世子爺,小聲點!
這若是讓夫人知道了,您的月例銀子可能就沒了。
夫人可是說了,要您對親家老爺們客氣……”
呂珩怒瞪了連順一眼,沒好氣地說道:“知道了,用得着整天夫人夫人的,煩死了。
”若不是他娘拿半年的月例做要脅,他才不要來這一趟呢!
蘇卿萍那個殘花敗柳,他才不想娶回家呢!
雖然呂珩對自己的态度變得惡劣了,但連順的心情卻好了些,心裡暗自慶幸,這世子爺越讨厭他,他就越安全。
天知道剛剛世子爺那**的态度,差點沒把他的魂給吓沒了!
二門内,南宮府衆人雖然心裡即憤怒又憋屈,卻不得不忍耐,把目光看向了下一個出題人。
這一看之下,頓時心裡一咯噔,暗道不好。
下一個出題人是南宮晟。
南宮晟的性子和父親南宮秦一樣端方嚴正,這是一件讓南宮秦既驕傲又發愁的事。
南宮秦雖然端方,可是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見的事、遇的人多了,如今又在官場摸爬滾打一年多,更是學會了一點變通。
而南宮晟正是少年血氣方剛的時候,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容的一點含糊。
果不其然,南宮晟黑着一張臉開口道:“新郎官,請作一首迎親詩!
”
“這……”門外的小厮連順頓時傻眼了,他雖然略有點文采,但讓他做迎親詩,那可就把他給難倒了。
“這什麼這!
”呂珩臉色陰沉,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快給本世子作一首迎親詩來!
”
見連順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作不出一首詩來,呂珩終于爆發了,他一腳把連順踹出了三丈遠,口中大喝:“蠢貨,連首詩都作不出來。
”
連順疼得整個人都蜷縮在一起,一句話也不敢說,心裡卻想着:如果作不出詩的我是蠢貨,那連個字謎都答不上來的你又是什麼?
但也隻敢心裡想想,他還要命呢。
踢完了連順後,呂珩還不解氣,又狠狠地踹了一腳面前緊閉的二門,放下狠話:“***,這麼麻煩,老子不伺候了!
如果還想嫁,你們就自己把人送到宣平侯府來!
”說完,他張狂地把胸前的大紅花揪下來,猛地摔到地上,然後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二門内外一片寂靜,衆人皆目瞪口呆。
這算是什麼神發展?
!
哪家新郞迎親不是這樣過來的,這宣平侯世子竟然就這麼甩手走人了?
!
從來都沒有聽到過這樣離譜的事!
宣平侯世子好歹也曾娶過元配吧,那天難道是直接把人一擡就走的不成?
!
這現在應該怎麼辦?
衆人面面相觑,跟着,都把目光看向了南宮秦,希望身為一家之主的他能下個決斷。
南宮秦眉頭緊鎖,好一會兒才道:“都先回去吧。
”
當蘇氏在榮安堂聽到二門處傳來這樣一個匪夷所思的消息時,氣得一個倒仰,差點兒昏撅過去。
“這……這宣平侯府是……是在扇我們南宮家的臉啊!
”她渾身顫抖地怒道。
趙氏、林氏幾個妯娌坐在底下,此刻臉色都難看得很。
“那現在怎麼辦?
像萍表妹這樣的情況,就算是要嫁别人,她也嫁不了呀!
”趙氏一臉為難地說道,“這宣平侯府若真的毀親,那萍表妹可怎麼辦?
”
“那又如何?
”南宮秦不悅的聲音從門外響起,“難不成還真要我們南宮府把人親自送上門去?
”
“大哥說得不錯!
”南宮穆冷靜地說道,“出了這種事情,嫁不如不嫁,我和大哥都甯願把萍表妹送到廟裡去當姑子,也不想遭受宣平侯府如此的侮辱!
”
南宮秦微微颔首,表示南宮穆的話正是他的意思。
“就聽大哥,二哥的吧。
”老三南宮秩習慣性地附和道。
至于老四南宮程,心裡就更是樂意了。
雖然他已經娶親,但他一直念念不忘曾經生死不渝的萍表妹。
在他眼裡,蘇卿萍當一個冰清玉潔的姑子,遠好過嫁給他人,被歲月磋磨成了死魚眼珠。
況且,就算蘇卿萍真成了姑子,多半也是在家廟裡修行,這樣的話,他未必沒有機會再與蘇卿萍一續前緣……
想到這裡,南宮程暗暗地勾起嘴角。
“你們說的倒是輕巧!
”蘇卿萍的繼母劉氏可不樂意了,第一次對南宮家的衆人如此不客氣,“家裡面多了一個未嫁的姑子,對姑娘們的聲譽有多大的影響,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你們樂意因為一時意氣毀了萍姐兒的未來,我可不樂意!
這件事遮掩遮掩好歹能過去,但如果她真的去當了姑子,卻是一輩子也遮不過去的!
那我的蓉姐兒将來還如何說人家!
”
劉氏的話讓南宮秦和南宮穆都沉默了,沒錯,蘇卿萍也許是自作自受,但因此連累了蘇卿蓉卻是讓人于心不忍了。
蘇氏則捂着胸口,想得還要深入一點:這萍姐兒畢竟是在南宮府說的親事,将來傳揚出去,被人加油添醋,以訛傳訛,若是變成了南宮府的姑娘被退親,那豈不是要影響琤姐兒、玥姐兒她們的名聲?
這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黃氏更是着急上火了,對丈夫南宮秩連施眼色,意思是,快跟着表個态啊,咱們還有一個女兒呢?
榮安堂裡說得熱火朝天,與此同時,這新郎官在二門甩袖而去的消息很快也傳到了在房裡待嫁的蘇卿萍耳中。
她氣得渾身打顫,猛地站起來扔掉了鳳冠,發鬓散亂,神色瘋狂:“我不嫁了,我不嫁了!
嫁給這樣一個人,我還不如去死。
”說着,她狠狠地一頭撞向衣櫃那邊。
幸虧房裡的喜婆反應快,用身軀攔住了蘇卿萍,幾個丫鬟又忙上前拉住了她,心道:好險,這若是喜事變喪事,無論是南宮府,還是宣平侯府都丢不起這個人啊!
其實蘇卿萍隻是一時沖動,眼看着櫃門離自己越來越近,早就心生悔意,幸好喜婆及時攔住了她,讓她心裡也松了口氣。
她的眼淚簌簌地落下,淚水弄花了臉上的妝,今日出嫁,她本就化着比平日更重的妝容,這一哭,看來非但沒有梨花帶雨的美感,還滑稽得很。
她完全沒有自覺,一邊哭,一邊可憐兮兮地重複着:“我不嫁……嗚嗚,我不嫁……”
可是事情發展到了這個關頭,又哪裡容得得她做主呢?
!
南宮琤為難地捏了捏拳頭,與南宮玥對視了一眼。
她雖然根本不想和蘇卿萍這種人說話,可是現在這時候任由她哭,她們卻一聲不吭,就顯得好像她們太過無情。
南宮琤上前幾步,輕聲安慰道:“萍表姑,你莫要難過了!
這事祖母和爹爹一定會為您做主的!
”
蘇卿萍還是哭個不停,嘴裡一直反複咕哝着不嫁。
現在無論蘇卿萍是嫁還是不嫁,她以後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南宮玥在一旁冷眼旁觀,頗為快意,但她心裡也知道這樁婚事十之**應該還是會成,這宣平侯世子不懂事,宣平侯和宣平侯夫人總不至于也跟着兒子一起犯蠢吧!
事态也正如南宮玥所料——
在得知了迎親時的狀況後,宣平侯氣得拍案而起,指着呂珩的鼻子,氣得手指都有些哆嗦,“你這個孽子,迎親迎到一半自己回來了,還讓南宮府自己把新娘送過來?
這話你還好意思說!
”
呂珩打了個寒顫,心裡也有些後悔,但他自小受祖母、母親溺愛,任性慣了,此刻也不肯服軟,道:“那個蘇卿萍本來就不知廉恥,讓她進門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南宮府還有什麼可計較的!
”
“對啊,爹!
”呂珍也在一旁幫腔道,“那蘇卿萍既沒身份,又沒地位,連品性也不佳,讓哥哥娶她,也太委屈哥哥了。
”
“你們都給我閉嘴。
”宣平侯怒斥了一句,轉而又對呂珩暴喝道,“你……你個逆子!
快給我滾回去迎親!
”雖然南宮程婚禮上發生的那件醜事讓兩家都沒臉,可是隻要這親事結成了,他們便與南宮府成了正經親戚……再過個三五年,這醜事自然也就沒人記得了!
而這逆子,居然在迎親時做出這等傻事!
這哪裡叫結親,結仇還差不多!
他也不想想,這場婚禮的請帖都已經發了出去,如今大堂裡坐滿賓客,要是沒了新娘,那宣平侯府就成了今年王都最大的笑話!
宣平侯夫人眼看兒子被丈夫罵得狗血噴頭,心疼不已,上前一步,把兒子護在懷裡,道:“侯爺,衍兒還小,不懂事。
做錯了事,你與他好好說,他自然就明白了!
”
氣極之下,宣平侯罵來罵去還是那一句老話:“真是慈母多敗兒!
”
他深吸一口氣,又道:“逆子,今日你如果迎不回新娘,别怪我打斷了你的雙腿!
”也顧不上吉時已經過了,宣平侯一腳朝着兒子踹了過去,心裡怒火萬丈,隻希望南宮府不要反悔。
“哎呦!
”呂珩硬生生地受了宣平侯的一腳,慘叫一聲,聽得宣平侯夫人一陣心疼,連沒進門的蘇卿萍都遷怒上了。
這個女人還沒進她宣平侯府的門,就攪出這麼多事來,恐怕是個攪事精。
待進門後,自己定要好好敲打她一番!
心裡這麼想着,表面上,宣平侯夫人卻好聲好氣地勸兒子道:“衍兒,還不快去,别再惹你父親生氣了。
”
“是,父親!
我這就去!
”呂珩灰溜溜地前去迎親了。
他胸前的大紅花被他之前扔在了南宮府,新郎袍上還留有宣平侯踹下的腳印,看來非但不像個新郎官,倒像個唱戲的。
而這迎親隊伍也被這一來一回折騰得夠嗆,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這一次他們早沒了之前的精神勁。
帶着這不倫不類的迎親隊伍,呂珩滿臉不樂意地再次趕往南宮府……
南宮府的衆人卻尚不知,還在榮安堂裡争吵着究竟要如何處理蘇卿萍。
此時,蘇氏已經不在正堂了,她被氣得有些怒極攻心,就叫王嬷嬷扶她下去休息了,隻留下南宮秦四兄弟,還有四位夫人以及劉氏。
“大,大老爺!
”一個小丫鬟忽然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福了福身,禀告道,“門房那邊傳來消息說,呂世子又帶着迎親隊伍過來說要迎親了!
”
一時間,正堂中的衆人有些傻眼了,面面相觑。
這呂世子走得時候不是挺硬氣的嗎?
怎麼又灰溜溜地回來了?
也不知道宣平侯府究竟在玩哪一出。
“他還敢回來!
”南宮秦氣得臉色發青,“他這把我們南宮府當做什麼了?
我們南宮府難道可以任由他随意戲耍?
這親絕對不能結!
”
“老爺,話不能這麼說!
”趙氏開口勸道。
趙氏的想法跟蘇氏差不多,就擔心蘇卿萍婚事不成,可能會影響到南宮琤。
她平生最自得的就是有一對這麼出色的兒女,又怎麼可能讓蘇卿萍這個不相幹的人壞了南宮琤的前途呢?
趙氏定了定神,繼續說:“萍表妹畢竟姓蘇,再怎麼說也不姓南宮,她嫁出去了還好,如果在府裡出家當了姑子,你讓别人怎麼看我們南宮府,怎麼看我們南宮府的姑娘?
”
趙氏這話說的有理有據,還帶上了同樣有女兒的黃氏和林氏,不可謂不精明。
“再說了,”趙氏說着,語氣又一轉,和氣地朝劉氏看去,“如今舅夫人在此,這萍表妹到底嫁不嫁哪裡由得我們做主,應由舅夫人這個母親做主才是!
”
這繼母亦是母!
趙氏還從未如此感激劉氏的到來,心裡甚至想着,若是這次能順利把蘇卿萍這個瘟神送出門,等劉氏母女走的時候,自己一定随上大禮。
趙氏這麼一說,劉氏忙不疊點頭應道:“嫁!
當然要嫁!
”劉氏本來就恨不得親自把蘇卿萍給送到宣平侯府,如今,呂世子自己又回來了,她當然是二話不說就應下。
“大嫂說的是。
”林氏、黃氏也俱是贊同。
南宮秦本就寡言,今日若不是氣急了也不會說這麼多話,如今見衆人都是如此态度,尤其是劉氏的态度,那畢竟是蘇卿萍的母親,有權力來決定她的婚事……更何況,他心裡其實也清楚,讓蘇卿萍嫁出去,才是對所有人最好的一個選擇。
南宮秦好一會兒沒說話,最終一甩手:“這件事我不在過問,随你們處置!
”說完,他轉身就離開了正堂。
既然南宮秦都甩袖不管了,其他人也再無意見。
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下來!
“讓世子進來吧。
”趙氏吩咐道。
按照大裕的婚俗,本來在新郎官答題後,花轎才可進二門迎走新娘,可是如今,恐怕是沒人有興緻再為難這位新郎官了。
趙氏又吩咐一個小丫鬟:“還不趕緊去通知四老爺背新娘!
”這新娘出嫁前必須由兄弟背着進花轎,蘇卿萍的弟弟也就是劉氏的長子遠在千裡之外,隻好由南宮家這幾位表兄弟頂替。
南宮秦、南宮穆等人自然是不樂意,正好由年輕力壯的老四南宮程自動請纓,也算是讓趙氏松了口氣。
府裡的衆人迅速地行動了起來,由應嬷嬷親自去給呂珩領路,力圖這一次絕對不能再出任何意外,而另一邊,呂世子又回來迎親的消息也第一時間傳到了蘇卿萍的耳裡,直到此時,如意才暗暗松了一口氣:若是蘇卿萍真的嫁不出去,那倒黴還是自己!
“什麼,他又來了?
”蘇卿萍忍不住拔高嗓門,一瞬間,如墜冰窟,心神恍惚,隻聽房外一陣喧嘩聲越來越近……
她心中一片空白,隻餘下了絕望。
當一個小丫鬟帶着南工程推開房門進來的時候,蘇卿萍還是忍不住了,絕望的淚水浮現在眼眶中……
眼看她的淚水就要落下,糊了好不容易才剛補好的妝容,六容忙拿出一張帕子,替蘇卿萍擦去眼角的淚花,同時安慰道:“姑娘,您可不能哭啊,哭了這妝就又要重畫了。
”
而蘇卿萍仿若未聞,愣愣地看着朝她走來的南宮程。
南宮程癡癡地看着蘇卿萍,隻覺得幾日未見,表妹真是更美了,隻見那兩彎似蹙非蹙凝煙眉,一雙淚光點點含情目,嬌喘微微……
表妹一定是因為看到自己,才哭成了這樣的吧?
南宮程在心裡歎息不已:隻可惜他們始終是有緣無分!
南宮玥在一旁看着兩人,在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勾起嘴角,心中冷笑着。
這時,應嬷嬷在院外喊道:“新郎官來迎新娘了!
”
喜婆聞言,雙眼一亮,急切地催促道:“新郎來了,趕緊給新娘蓋上頭蓋,送新娘上花轎吧。
”
如意早已迫不及待,趕忙把頭蓋給蘇卿萍蓋上……
自己始終還是逃不這場婚事!
在頭蓋蓋上的一瞬間,一行清淚終于自蘇卿萍的眼角落下,也隻能自暴自棄地任人擺布,由着南宮程一把背起她,送入大紅花轎。
呂珩本來就不樂意再過來丢一次人,見新娘入轎,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道:“快,起轎回府!
”
隻留下南宮程在原地癡癡地看着花轎遠去,久久沒有動彈……
既然接到了新娘,迎親隊伍很快就又從正門出了南宮府,吹吹打打地走了。
跟着,府裡的下人立馬就拿來兩串鞭炮放在門前點着,噼裡啪啦地響了一會兒,寒碜得連府内納妾時都比不上。
當府内衆人得知蘇卿萍終于被接走的時候,不約而同地松了一口氣,心裡都這個煞星終于走了。
從蘇卿萍來南宮府後,她就沒幹過什麼好事!
迎親隊伍一路上吹吹打打,終于來到了宣平侯府。
蘇卿萍蒙着蓋頭被牽到大堂裡拜了天地後,就和新郎官一起被府裡的丫鬟簇擁着送到新房去了。
跟着,新郎官便回去了府中的喜宴,隻餘下新娘和她的兩個貼身丫鬟在新房。
事已成定局,蘇卿萍也不是不識時務的人,一動不動地坐在喜**上等着她的夫君到來。
哎!
既然已經嫁過來了,她也就認命了,相信憑借自己的容貌、心計,一定能在宣平侯府裡站穩腳跟。
雖然是繼室,但元配也沒留下個一兒半女,隻要自己生下嫡子,将來妥妥的就是這宣平侯府的女主人。
等待的時間分外漫長,蘇卿萍坐了許久許久,坐得渾身僵硬也不見有人進來。
這個時候,她也不敢亂動,隻是把蓋頭微微掀開了一點,問道:“六容,什麼時辰了?
”
“姑娘,應該已經快三更了!
”六容恭敬地答道,心裡隐隐覺得有些不對。
這個時間喜宴應該散了吧?
蘇卿萍微微皺眉,朝案上看了一眼,這龍鳳紅燭已經燒了一半了。
蘇卿萍遲疑了一下,又道:“六容,你去問問世子現在在哪?
”
“是,姑娘。
”六容應了一聲,就跑到新房門前,“吱”的一聲打開了門。
而如意在一旁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隻是在心裡想着:這幾日來,自己看着好像是讨了蘇卿萍的歡心,實際上,真有什麼事,蘇卿萍心裡想的還是這個六容。
看來,自己真的要好好謀劃一番才是……
六容跨出門外,隻見宣平侯府的兩個丫鬟正守在新房外。
“兩位姐姐,”六容客氣地福了福身問,“這天色已晚,不知道前面的酒席可散了沒?
”
那兩個丫鬟了一個眼神,目露同情,左邊的丫鬟答道:“酒宴早散了。
”心裡想着:可憐這位新夫人必是不知道世子的本性,否則就算這侯府看來再風光,也是不會想嫁進來的吧。
“那世子呢?
”六容急忙又問。
既然灑宴早散了,那世子怎麼就還沒進新房呢?
“這……”那丫鬟為難地開口,不住地用眼神瞟着右邊的丫鬟向她求助。
右邊的丫鬟倒是個爽快人,想着,反正這新夫人已經進門了,這事也遲早會知道的,遮掩也沒什麼意思!
于是便回答道:“世子不在府裡,他去袖雲摟了。
”
“袖雲樓?
”那是什麼地方?
六容有點茫然,隻能再問,“這位姐姐,那世子什麼時候過來?
”
左邊的丫鬟為難地看了六容一眼,“世子經常在袖雲樓裡過夜,他今晚很可能就不回來了……”
“還是叫世子夫人早點歇下吧。
”右邊的丫鬟又道,“那袖雲樓就是南風館……”
“南風館?
”六容聽得越發迷茫了,南風館又是什麼玩意?
這侯府果然是不簡單,竟會有如此多的暗語!
見六容還是不明白,右邊的丫鬟皺了皺眉,幹脆挑明了說:“就是小倌館。
”
什麼?
!
“小倌館”三個字六容還是聽懂了,她頓時猶如晴天霹靂,驚得差點沒有暈過去,嘴巴合了又開,開了又合,簡直懷疑是自己幻聽了,這宣平侯世子竟然去了小倌館!
那……那豈不是說,世子爺他……
後方的新房内發出一聲異響,六容回過神來,連忙去看蘇卿萍,卻見她頭上的蓋頭已經被她取下,一張俏臉上布滿淚痕,眼中更是羞憤欲絕!
想到呂世子的去處,六容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自己姑娘了。
如意也是眸光閃爍,這宣平侯府的狀況竟然比她預料得還要差。
三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話……
蘇卿萍渾身微微顫抖着,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的新婚丈夫竟然有龍陽之好!
更欺人太甚的是,新婚之夜,他居然抛下她去小倌樓**作樂。
“他這……他這是把我看做什麼了?
”蘇卿萍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來的遭遇,悲從心起,不由失聲痛哭。
這**,對蘇卿萍來說,漫長得仿佛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新婚夜,她的夫君去了小倌樓醉生夢死,她一人獨守空房,看紅燭燃盡,蠟炬成灰……
這漫長的**,受盡煎熬的還不止是蘇卿萍,還有雲城長公主府。
流霜縣主原玉怡整個人就像是丢了魂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邊,哪怕已是深夜,也一點兒睡意也沒有。
她剛剛做了一場噩夢,又夢到了遇到流匪時的情形,夢到了自己的臉頰被流箭劃過的瞬間,那一刻的恐懼讓她猛地驚醒了過來,然後便一直枯坐到了現在。
自打她的臉傷被太醫院判了死刑後,房間裡的梳妝台、梳妝鏡都不見了,任何可以照出人影的東西都從她的房間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每個人對待她都小心翼翼的,深怕她承受不了刺激,做出什麼過激的事情,卻不知道正是她們的态度在不斷地提醒她臉上的傷痕,幾乎刻到她心底的傷痕。
原玉怡覺得度日如年,痛苦不堪。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躲在陰暗處的人人喊打的老鼠,未來是一片慘淡黑暗,再也沒有光明。
即便如此,原玉怡的心裡還是殘存着一絲希望,希望有一日,有一個人突然跑到她的面前對她說:“我能治好你的傷。
”
但她失望了……
第一個太醫說治不好她!
太醫院的院判和其他太醫也說治不好她!
王都中的各位名醫還是說治不好她!
母親已經請了一個又一個大夫,但每一次的答案都是讓她更深一步地墜向深淵……
她的臉傷已經沒救了吧?
原玉怡不由伸手摸了摸臉,傷口已經結痂,指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凸起感好像一把利劍由指尖直刺她的心髒。
她覺得好痛,也好累!
這樣活着,倒還不如死了算了。
原玉怡露出了一絲絕望的苦笑,她慢慢站了起來,用剪刀剪開了一條**單,踩上凳子,把它懸在了房梁上……
原玉怡自打受傷以後,就不要丫鬟們在屋裡值夜了,可是丫鬟們畢竟不敢真的離開,于是便歇在了外間,直到聽到一聲輕微的聲音,值夜的寒梅猛地警醒了過來,她喚了一聲,“縣主?
”
屋内沒有任何回應,寒梅輕聲推開門往裡看去,在窗外月光的映襯下,就看到一個身影正懸挂在半空中,微微搖晃着。
寒梅驚恐地大喊着:“縣主——”
……
“啊——”
雲城長公主從噩夢中驚醒,她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一時間還有些驚魂不定。
驸馬原文瀚與雲城長公主青梅竹馬長大,感情甚好,此時被她的動靜吵醒,忙輕輕撫着她的後背,低聲安慰着說道:“阿殊,你是魇着了?
要不要找太醫?
”
“文瀚……”雲城長公主搖搖頭,後背布滿了冷汗,口唇微動着說道,“沒事,我……”
“公主!
公主!
”
這時,一個尖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原文瀚有些不悅地說道:“出了什麼事了?
!
”
杏雨推門匆匆而入,恐慌地說道:“公主,縣主她……她自缢了!
”
“什麼?
!
”雲城長公主臉色煞白,她隻覺心中一悸,捂住胸口。
原文瀚則焦急地問道:“怡姐兒現在怎麼樣了?
”
“據回報說已經救了下來,可是……”
雲城長公主哪裡等得及她說什麼,披上一件外衣就匆匆奔了出去,原文瀚也立刻跟上。
怡姐兒,她的怡姐兒……
雲城長公主沒跑出幾步,腳下便是一軟,差點就要摔倒,也虧得原文瀚就在身側,忙扶住她,兩人一同匆匆向着原玉怡的房間而去。
夫妻倆腳步淩亂地趕往女兒的房間,這一看,雲城長公主差點又癱軟下去。
原玉怡已經被扶到了**榻上,隻是面色蒼白,雙眼緊閉,柔弱的身軀軟綿綿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那右臉上的肉色傷疤和脖子上青紫色的勒痕觸目驚心!
挂在房梁上的一段布料還在半空中微微地搖晃着,地上還有散落着被剪開的**單,仿佛在提醒雲城長公主剛剛發生了什麼……
“怡姐兒!
”
雲城長公主尖聲高呼,撲了過去。
她顫抖着手,在原玉怡的鼻下試探了一下,最後,好像身體被抽空一樣松了口氣。
還有氣!
雲城長公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刀子剜出來似的,在原玉怡的**邊又哭又叫:“怡姐兒,你怎麼這麼傻啊!
”
原文瀚站在一邊,同樣一副後怕的樣子,但畢竟是男子,比雲城長公主倒顯得冷靜些,向一旁侍候的丫鬟們問道:“去請太醫了嗎?
”
寒梅被吓得一身冷汗,福了福身道:“是。
驸馬,已經去請吳太醫了。
”
不多時,雲城長公主的兩個兒子和長媳孫氏也匆匆趕到,兩個兒子不便進來,隻能候在外間,孫氏擔憂地守在一旁。
原玉怡一直未醒,雲城長公主又是擔心又是心煩,手不住地撫着女兒的臉頰,隻希望她快醒點過來。
太醫院的吳太醫很快就趕來了,衆人忙退到屏風外,隻留下兩個大丫鬟随侍在原玉怡身側。
等待的時間如此緩慢,雲城長公主焦躁地在走來走去,時不時地朝屏風上的剪影門看一眼。
過了一炷香時間,寒梅領着吳太醫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雲城長公主忙給了他一個眼色,示意去外間說話。
還沒坐下,雲城長公主就迫不及待地問道:“吳太醫,怡姐兒如何?
”
吳太醫忙躬身作揖,答道:“禀長公主殿下,縣主沒什麼大礙,隻是傷了嗓子,這些日子說不得話,需要好好休養一番。
老臣已經給縣主敷了藥,待會再給開一張方子,縣主服上幾天就沒事了。
”
雲城長公主面色稍緩,但跟着又是眉宇深鎖,她心裡明白,雖然怡姐兒這次是沒事,可是隻要她臉上的傷一日不好,怡姐兒就很有可能會再度尋死!
這一次總算是下人發現得及時,可是下一次,就不一定有這樣的好運了!
想到這裡,雲城長公主的身體又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怡姐兒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又是唯一的女兒,自小就是她的心頭肉,她簡直不敢想象如果怡姐兒真的……
“吳太醫,這天下有如此多能人異士,難道就沒有一個能治好縣主的臉?
”原文瀚也是愁眉不展,自從女兒出事後,他和長公主就沒睡上一天好覺,一直為女兒憂心忡忡。
“回驸馬爺,說到這神醫,老臣心中确實有一個人選。
”吳太醫回禀道,“此人号稱天下第一神醫,活死人,生白骨,奪天地之造化,但隻可惜此人行蹤莫測,已經有些年沒人見過他的蹤迹。
倒是……”說到這裡,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雲城長公主的心被吳太醫弄得一起一伏,急切地追問道:“倒是什麼?
吳太醫,有什麼話,你就說吧,本宮答應無論結果如何,決不怪罪于你。
”
吳太醫沉吟一下,徐徐回道:“長公主殿下,驸馬爺,這位天下第一神醫有一位外孫女,也是醫術高明,如今正在王都。
本來老臣也不敢冒然,隻是幾日前,老臣去給齊王府的韓大姑娘看診,見她手背上的擦傷愈合得不錯,再過些時日應是連點痕迹都看不出來,因此就随口多問了韓大姑娘一句,這才知道韓大姑娘正是用了那位神醫的外孫女所賜之藥膏。
這藥膏老臣也厚顔讨了一些來,的确是絕妙啊!
”說到興處,吳太醫是兩眼放光,不住捋着胡須。
見吳太醫說了半天,卻沒一個名字,雲城長公主心急火燎得差點就要發脾氣,但總算是按耐住了,深吸一口氣試圖穩定情緒。
原文瀚自是曉得公主的脾氣,安撫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出聲問道:“吳太醫,不知你所說的到底是哪一位?
我願重金相請!
”
吳太醫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回答道:“回驸馬爺,老臣覺得這位姑娘怕是不缺那點銀兩。
”頓了頓後,他終于道,“老臣說的那位姑娘乃是搖光縣主,也就是南宮府的三姑娘!
……當初五皇子重病,也是她醫好的。
”
仿佛一道閃電劈下,雲城長公主幾乎是動彈不得,僵硬如木偶。
怎麼會是她呢!
怎麼可能會是她!
?
原文瀚并不清楚雲城長公主和南宮玥之間的恩怨,因此面色如常,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若是南宮府的姑娘,确實不差那點銀兩。
”
房間中的幾位丫鬟都面色奇怪極了,半低下頭,幾乎不敢呼吸了。
這阖府上下,怕是隻有驸馬爺、大爺二爺和流霜縣主不知道雲城長公主那日下令不許搖光縣主上門的事!
可如今……
以長公主驕傲的性子,恐怕是……
那些丫鬟們幾乎是不敢想下去,懷疑這段時間日子要更不好過了,以長公主的性格,遷怒那可是家常便飯!
雲城長公主的臉色是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幾日前發生的一幕幕,還曆曆在目——那日,南宮玥親自登門願意為女兒診治,卻被自己“趕”了出去,可現在卻要去求着她再來嗎?
有一句老話說,說嘴打嘴!
她已經對着阖府的下人放話,難不成如今卻要她收回前言嗎?
那讓她的面子放哪去!
可是,怡姐兒……
一想到原玉怡,雲城長公主的臉又糾結起來。
若是為了别的,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人低頭,可是怡姐兒……
雲城長公主的長媳孫氏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這幾日前發生的事,她自然是知道的,而她更知道雲城長公主的性情。
孫氏思索着上前一步,替雲城長公主找了台階下:“母親,不如就由媳婦派鄧嬷嬷前往南宮府請搖光縣主過府為怡姐兒診治吧。
”鄧嬷嬷是孫氏的陪嫁嬷嬷,平日裡也很受孫氏重用。
不管怎麼樣,這樣一來,便是孫氏去請人,雲城長公主倒也留下了些許的顔面。
雲城長公主沉默不語,倒是原文瀚立刻說道:“不,還是讓吳嬷嬷去一趟,無論如何,都要把搖光縣主請來府裡!
”吳嬷嬷是雲城長公主的奶娘,随着她一同嫁入原府,深受雲城長公主的信重,平日裡,就連府裡的小輩見了她也會恭敬地稱一聲“吳嬷嬷”,讓她親自去一趟南宮府,可謂是給足了搖光縣主面子。
------題外話------
感謝大家支持正版訂閱!
謝謝dongping88送的月票,謝謝時聞一葉落送的9朵鮮花,非常感謝!
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