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立夏活潑愛動,又是個鬼靈精,尋常若是這般說道她,她必定會詭辯、打趣幾句。
什麼“自己年歲輕輕,眼睛便跟先生一般花了”,又或者“哎呀,你瞧瞧我這麼不當心,這就重新抄過,先生莫要生氣”。
最不濟也會說上一句“不小心抄錯了”這樣的話。
斷然不會像今天這般安靜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必有妖。
白學文覺得不對勁,饒有興趣地看向白立夏。
白立夏垂了頭,低聲回答,“不過是嗓子痛,不想說話罷了。
”
“可我聽着你下課時跟旁的人喊話時,聲音嘹亮的很,一點也不像是嗓子不舒服的樣子。
”
白學文若有所思,“得了,你也别抄了,先回家去吧,回去抄完了,明兒個帶了來就成。
”
“謝謝先生。
”白立夏應聲,将東西收拾了一番,跟外頭院子裡等着她的顧雲溪一起,往家裡頭去了。
白學文收拾一番,關了族學的門,猶豫了一會兒,拿了闆凳踩着,隔着院牆往隔壁瞧,看到隔壁白立夏和顧雲溪沒有在院子裡,而是蘇木藍在那擺弄花草時,沖她喊了一聲。
蘇木藍正在那栽新的花樹,這會兒滿手的泥,舀了水洗了洗手,才走到跟前。
又看白學文一副東張西望,像是神神秘秘的模樣,笑了起來,“先生可是想拿點吃食?
今兒個家裡頭做了蜂蜜栗子糕。
”
原本沒有這個意思的白學文,抽了抽鼻子,果然聞到蘇木藍家中隐約有香甜的氣味,砸了咂嘴,想都沒想直接點了點頭,“也好,就少拿上一些就好,我吃不了那麼多的。
”
蘇木藍進了屋子,拿油紙包了一大包的蜂蜜栗子糕出來,隔着牆頭塞到白學文的手中,“這會兒天氣冷,這糕也放的住,蜂蜜我加的不多,吃着也不會很甜,不會膩的。
”
“嗯。
”白學文點頭如搗蒜一般,歡歡喜喜地将那蜂蜜栗子糕給收了下來,待準備從闆凳上跳下去時,才想起來尋蘇木藍要說的正事,頓時老臉一紅,輕咳一聲道,“說起來,我尋你也是有些正經事的……”
晚上吃完晚飯,白立夏和顧雲溪照例幫着收拾碗筷等。
等忙活完,蘇木藍喊住了要回屋子裡頭的白立夏,“怎的看你這幾天心事重重的?
是不是有什麼為難的事兒,不妨跟娘說一說?
”
“倒也沒有什麼為難的事,就是族學開學後課業有些重,有些吃不消罷了,不過沒事,慢慢學就是了,爹娘不是說過嘛,讀書是為了明事理,女子原也不能考什麼功名的,我慢點學也是不耽誤的。
”白立夏含含糊糊地回答。
蘇木藍見狀,看了白立夏許久,才又開了口,“你還想騙娘不成?
”
白立夏抓了抓耳朵,“就知道瞞不過娘……”
“既是知道瞞不過,便不要再瞞了,跟娘好好說一說,要真是你解不開的疙瘩,娘也幫你看看,看能不能開導開導。
”
聽蘇木藍這麼說,白立夏還是猶豫了一會兒,才有些難為情地開了口,“就是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好好的,怎麼這麼想?
”蘇木藍頓感訝異。
在這四個孩子裡頭,白立夏是性子最為外向的,平日裡做事總是風風火火的,蘇木藍一度覺得白立夏是一個極為自信,内心十分強大之人。
實在沒有想到,白立夏竟然也有自我貶低的時候。
“就是覺得大姐廚藝好,現在已經去鴻運樓學廚藝了,往後必定是個技藝高超的大廚,米豆就不用說了,勤奮好學,人又聰明的,往後不說能考上狀元什麼的,至少能考個功名回來的。
”
“竹葉這裡跟着秦嬷嬷學刺繡,又有天賦又肯學,秦嬷嬷也是厲害的很,繡的東西在京城都是拿得出手的,竹葉往後必定也能當了頂梁柱去。
”
“唯獨我,高不成低不就的,學啥都沒學出個名堂來……”
白立夏越說,這聲音也是越低了幾分,頭更是垂的低低的,“讀書吧,成天的被先生說不好學,文章理解的也不如旁人好,這字更是拿不出手的。
”
“這功夫吧,看着是成日跟着爹學的,可實際上也是花拳繡腿的,沒學出來個什麼,真遇到事兒了,也是不堪大用。
”
“旁的什麼廚藝,女工的,更是拿不出手,連勉強拿得出手都算不上的,我看來看去,想來想去的,竟是覺得自己當真是沒有一樣東西是可以拿出來說道的。
”
“就覺得自己實在是無用的很,往後也不知道能依靠什麼謀生,估摸着大半是要靠爹娘養活我,真是丢臉的很……”
蘇木藍聽白立夏說了這麼一大通的,先是愕然,而後抿了抿唇。
這應該是孩子成長期會經曆的一個迷茫期吧,尤其是在稍微長大,但又病不完全是成人時,總會思考一些有關未來的事情。
若是這個孩子十分優秀,那他必定是自信滿滿,對于自己未來的規劃也是豐富多彩,充滿信心。
可若是這個孩子是個普通孩子,尤其還是像白立夏這種,兄弟姐妹皆是一天賦大佬,以至于顯得她越發平庸普通的,在看慣了旁人的光彩奪目之後,不禁要懷疑自己往後究竟要怎樣了。
“平日裡見你大大咧咧的,隻當你是一個凡事隻看眼前高興與否的性子,是娘忽略了。
”
蘇木藍道,“娘跟你這麼大的時候,跟你差不多,也是迷茫的很,不知道往後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的,尤其看着旁人能說會道時,越發覺得自己不如旁人。
”
“可是娘你……”
白立夏不可置信地看着蘇木藍。
可是娘明明廚藝又好,又會做人做事,做生意又那麼厲害,白立夏覺得,方圓百裡之内,沒有哪個女子能跟娘比了。
“那是後來的事了,像你這般年歲的時候,是真不成。
”
蘇木藍拉着白立夏搬了闆凳坐在堂屋裡頭,圍着爐子烤火,“當時隻覺得自己實在無用的很,做什麼事兒也沒什麼天賦,學也學不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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