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甯公談
“京都有勳貴于邊疆置田莊,立莊頭請佃戶,繳糧七成;收糧運回京都交易,每石價格約三兩紋銀。
七八千石細糧運回京都,刨去折損、運費、人吃馬嚼,收成不足兩萬兩。
勳貴疑管事運作,故而命其将糧賣于邊市,其價格高于京城,每石細糧約五兩紋銀,勳貴又将租子減至六成,刨去給佃戶每人一兩紋銀的賞、負責此間事宜的管事花費所需,隻吩咐帶回兩萬六千兩即可。
”
甯三爺聽到此,擰着倆粗眉毛感歎:“這田莊上的佃戶們倒是好命,能多得一成細糧不說,還憑白掙了銀子,一家老少三代若是夠十口兒人,隻說賞賜可就是十兩,大半年的嚼用就有了!
”
甯公聞言笑而不語。
甯二爺見他父親表情莫測,登時轉動腦子,“咦”了一聲:“不對……父親,細糧運回京城與細糧于當地交易,這其間管事的權力定然不同。
若管事的原地賣糧,勢必和莊頭有所聯系!
”
“出産不能動,給主家的兩萬六千兩要保障,主家給出的餘地要保留,此般情況下,你能怎樣做?
”甯公挑了挑眉,饒有興緻的問。
甯二爺見父親考校自己,不由得意的看弟弟一眼:“按産出萬石計算,動動秤,就能将萬石變成八千石,眨眨眼萬兩銀子就能拿到手中。
”
甯三爺見二哥踩着自己表現,登時不服氣了:“二哥,八千石裡面有六千石是不能動的,那佃戶少了兩千石,豈能罷休?
”
“嗤!
”甯二爺看傻子似的看着弟弟,“兩千石當年細糧可換成四千擔陳糧,陳糧價格是新糧一半兒,若是再度扣下兩千石陳糧,這又是五千兩紋銀到手!
剩餘的兩千石陳糧,讓佃戶自留一千石,剩餘一千石又可換成兩千石當年的粗糧,這些粗糧拿出一半兒再換成陳粗糧。
裡外裡,佃戶手上就有一千石陳細糧,一千石新粗糧,兩千石陳粗糧,數量還是那些數量,依舊可以果腹!
”
甯三爺見他算盤打的精明,很是看不慣:“佃戶又不傻!
這就是吃虧啊!
”
“吃虧又怎樣?
”甯二爺翹起腿,不在乎的撇嘴,“遠在邊疆墾田,還敢不佃了怎地?
原先那三千石細糧也不可能悉數落在佃戶之手,莊頭也要剝好多呢!
倒是管事倒騰之後,莊頭貪墨的飽了,還能留情些,再說,不是每人都有一兩銀子補償麼?
”
甯三爺不可置信的說:“那不是主家賞賜的?
和管事莊頭何關呢
?
再說,三千石細糧能換多少銀子!
”
“有多少銀子也不可能全都落到佃戶手裡!
給他們點兒就不錯了!
再說他們要那麼多銀兩何用?
佃戶子弟莫不是還想讀書科考不成?
”
“你……”
“好咯!
”甯公打斷了他們的話,不高興的訓斥:“為父給你們舉例不是讓你們争吵的!
佃戶如何,不需你們考慮,隻說你們有何感想即可。
”
甯三爺覺得父親偏心,腦袋一扭看外面了。
甯二爺覺得弟弟是因為愚鈍聽不懂才這樣,故而搶着說:“父親,要說有何感悟……兒卻是覺得為人做事還要變通些才好。
就說這個例子,裡面的管事運糧回京,肯定大有好處;可主家要改變,而這改變極為可能影響到手利益,看起來對管事好像不利。
可問題是,作為主家仆人強撐着反對又能有何益處?
還不如順勢而為,說不定能拿的更多!
”
甯三爺聞言卻覺不對勁兒:“二哥,伱是不是就認得錢啊!
父親之前不是說國子監開女學之事?
這兩者扯不上關系啊!
”
“……”甯二爺這才想起自己說偏了,登時鬧了個大紅臉,恨恨的瞪了弟弟一眼。
甯公對次子的看法不做評價,擡頭看向長子:“老大,你怎麼認為的?
”
甯大爺折扇在桌沿清點,不緊不慢的說:“為成事準備的再過周全,也抵不過個變字;便是将天時、地利考慮得當,還有個人和呢!
而這天下最難把握的就是人心。
成事難,敗事易,便是不搗亂,隻一個拖字……”
甯三爺這回聽懂了,頓時恍然大悟:“父親,您是不贊成聖上之意啊!
”
“胡說!
”甯公頓時沉下臉訓斥,“聖上聖明燭照,臣子為何反對?
為父雖已告老,但是忠君體國之心未減!
聖上有令,豈敢不從?
”
甯三爺覺得自己說的沒錯,隻是父親不認他能如何?
隻能挪挪嘴不吭聲了。
甯二爺因聽長兄提點也有所悟:“順着陛下之意行事也是好的,朝堂諸公皆不反對,可見此事不管能不能成,上上下下都有好處。
”
甯公掀起眼皮看向次子,沒好氣的訓斥:“事未做,何以言成與不成?
為臣子需得忠心國事。
雖說從古至今多少變革昙花一現,但陛下所為是為天下計,便有不成也是時機問題。
我等臣子,左右不得時機,奈何不了外因,卻能夠做到配合陛下旨意。
”
甯三爺讓他父親繞的有些懵,心說,怹這到底是贊成還是不贊成呢?
他聽不懂又不服氣,隻能低頭掰着手指,豎起耳朵聽兄長們說。
甯二爺聽着也費力,又清楚自己的才幹不足以在長兄面前賣弄,便學着弟弟隻聽不語。
大概甯公對這倆兒子的耐心也到底兒了,見他倆知趣兒便不再搭理,隻和長子言說:“你在庶常館學習,不需摻合這等事宜讨論,既然陛下乾綱獨斷,你該緘默的就要緘默。
”
甯大爺點頭:“父親所言極是,隻是……鹿鳴書院當真不變?
”
甯公冷嗤一聲:“官學要變的多了,哪裡需要我們這間小小的書院跟上?
朝堂各位大人多有心思,我們還是保持現狀為好。
況且,官學整頓不定多久,我們書院折騰不起。
更何況,鹿鳴書院延傳至今靠的也不是女學。
”
甯大爺想了想,看看弟弟們,又看看父親,似有話要說,卻又不知能不能說。
甯公見此,心裡一動,将耷拉着腦袋彼此較勁兒的兩個兒子轟了出去。
待到他們乘舟上岸,他才笑着對長子說:“你是想知道内閣之意?
”
甯大爺點頭:“兒看内閣諸位大人雖反對卻辄止……可陛下借國子監設女學之意明顯,這是要為女子科舉鋪路啊!
大人們對此竟是支持麼?
”
他想用開明一詞的,可是考慮到父親未必愛聽,便沒說。
甯公對長子格外有耐心,聽他此言,不由溫和笑言:“君與臣,很多時候都是在角力不假,可是這角力麼,也不是那麼簡單的。
做臣子的,當你沒有足夠理由反對,卻不想贊成的時候,安靜的和同僚保持一緻是個不錯的選擇。
畢竟為了注定難以完成的事得罪皇上,從而失了聖心,那是不值得的!
更何況,将陛下要辦的事辦成你想要的模樣,有時候隻需要付出那麼一點點兒耐心就夠了。
”
他用比劃了個指甲蓋大小,朝長子笑說:“不說其他大人,就是為父我……也有上中下三策可以應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