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八百一十四章:自請
朝殿外的登聞鼓敲響了,這不稀奇。
因為朝殿外的登聞鼓,其作用,和大理寺、宗人府、各地衙門外的登聞鼓略有不同。
朝殿外的登聞鼓存在的意義,更多的是警示皇帝要勤政愛民、虛懷若谷、包容谏言。
換句話說,這裡的登聞鼓,是給有資格上朝的官員準備的。
他們一般不是用來抗議皇帝不肯收回的旨意,就是對皇帝一意孤行的某個想法進行反對。
從以往的記錄看,使用者多是都察院的禦史們。
所以,當朝殿殿門打開,陽光照進殿内,岑太妃盛裝打扮的出現在衆人眼前時,大家才會這樣震驚。
“岑氏拜見太後,太後千秋萬福。
”岑太妃對于衆人的目光和情緒視而不見,規規矩矩的給秦太後行了禮。
“岑太妃,你我姐妹何需多禮?
快快起來罷!
”秦太後收斂了情緒,溫和的笑着擺擺手,邀請她上座。
“太後!
”岑太妃站起身,沒有聽從秦太後的安排,反而再度行了個大禮,“岑氏今日冒昧來此,乃是代子認罪,同時狀告不肖子靜王姜懷裕,告他就藩期間無诏貶妻,棄妻棄子,罪不容恕!
”
言罷,她将寫好的奏本舉至頭頂,高聲說出訴求:“妾請太後嚴懲靜王!
将其貶為庶民,以儆效尤!
”
岑太妃在敲響登聞鼓之後,再一次給朝殿上的衆臣子派發驚雷!
好家夥,親娘告親子不說,竟主動要求将已經逝去的兒子的皇室身份取消!
這要是說沒秦太後手筆,大臣們是不信的。
可問題是,秦太後也給驚懵了。
她根本想不到,一向深居淺出的岑太妃,今兒竟然親至朝殿,上演一出大義滅親的戲!
“岑太妃言重了,靜王年少意氣,一時胡鬧也是有的,而今他不在了,之前的孽債也當一筆勾銷,罰他為庶民未免太過了。
”
岑太妃似乎沒有聽出秦太後的深意,滿臉悲痛的搖頭:
“靜王受皇恩出京都就藩,本該緻力于藩地發展、令百姓食飽穿暖、使藩地政通人和。
然他不思進取,任意妄為,愧對聖恩!
他未遵父母之命,擅娶藩地世家之女為妻,先斬後奏此乃不孝;
先皇愛他,補賜婚诏書,立朗氏為正妃,而他卻不知珍惜,再度擅自行事,竟然貶去給他誕育兩子的妻子的正妃之位,此乃不仁。
朗氏所育嫡子二人,随朗氏逃亡離藩,自此颠沛流離十數載,皆源于他之薄情寡義,此乃不慈!
嫡妻嫡子無蹤無影,靜王非但不去尋找,反而多加掩蓋,謊稱暴斃,此乃不誠!
其所為,令皇室蒙羞、令先皇名聲受擾、令皇家聲名直落,此乃不義!
此等不孝不仁不慈不誠不義之徒,唯有罷黜其親王爵位,将其貶為庶民,方能對得起姜氏列祖列宗!
”
岑太妃铿锵有力的曆數兒子靜王不是,全然沒有注意附近一些官員臉色突變。
“……”秦太後注意到殿内動靜,很想苦笑。
她着實沒想到岑太妃今兒竟然會助她一臂之力!
“靜王當時尚小,跟前兒又無有長輩教導,方才做出糊塗事來,而今好好彌補也就是了,岑太妃,以後莫要再提貶黜皇室親王身份這等言語來!
”
秦太後話剛落,岑太妃已經跪地泣言:“太後慈愛,然靜王已去,妾恐他不敢獨見先皇,又怕列祖列宗恨他無能,故而還請太後重重罰他,方能讓他洗去那些罪孽!
妾!
還請太後成全!
”
盛苑原本站的位置既不靠後也不算太靠前,不過,在大家吃瓜的過程中,隊形小小變化了一下,而她也順勢擠到了第二排的位置。
不是第一排她擠不進去,主要是考慮到第一排位置太顯眼,容易讓人一眼瞄到。
故而她很聰明的放棄了容易拉仇恨的位置,以以第一排看熱鬧的大臣為掩體,自己躲人家後面,踮着腳從縫隙裡看熱鬧。
不過看到現在,盛苑有些看明白了,雖然不清楚岑太妃此舉是不是源于秦太後提點,可就是這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充分顯示了她們彼此的默契,都不簡單啊!
盛苑這樣感慨幾句,目光在秦太後和岑太妃之間徘徊數息,就看向了内閣閣臣。
果不其然,言首輔此刻已經閉目合眼養精蓄銳。
至于古次輔,則認真的打量着自己手裡的玉笏,那樣子愣是看出了“一往情深”的感覺。
而岑三輔自岑太妃這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族親出來,就低着頭不言不語不聞不問了。
朗氏兩個郎君的前途,在岑太妃親告靜王之後,就已經定了下來。
罪人之子,已和皇位無緣。
“唉,既然你這般要求,哀家也不好駁斥!
既這樣,就讓庶人姜懷裕陪葬于昭陵,與他兄長們為伴,面向先皇皇陵……讓他親自和先皇告罪吧!
”
岑太妃聞言,不由痛哭出聲,卻仍不忘拜謝:“妾……謝太後隆恩!
”
此時此刻,偌大的、容納了上百個朝臣的朝殿,竟然寂靜可聞。
唯有岑太妃失态的泣聲在殿裡回蕩。
秦太後紅着眼眶,臉上露出物傷其類的痛楚。
半晌之後,她才顫着唇,擠出一句:“無、無……無需叩謝。
”
就這樣,本該互相妥協互相針對的朝會,因為靜王王位遭廢,而變得毫無懸念可言。
“既然朗氏兩個郎君退去,那麼就由元甯公主暫代皇儲之位,朝廷政務由内閣三位首輔共同把關……當然,當務之急,是要赢回皇上。
”秦太後即使心若刀割,卻還是不緊不慢的做好安排。
衆人也清楚秦太後此刻情緒不好,誰都沒敢在她面前多言,眼睜睜看着她在宮女嬷嬷的陪伴下,走出了朝殿。
……
“嗙!
”
“嘭!
”
“轟隆隆!
”
在連砸了數件古董之後,越想越氣的永平公主幹脆一把将博古架給掀翻了。
瞬時間,瓷器咋碎碎片飛濺聲和外面的驚呼聲交織在一起。
鴻安長公主亦是被最後那個震耳欲聾的聲響唬了一跳,也顧不得其他,推開嬷嬷丫鬟飛奔過去。
推門一看,隻見平時打扮精緻、氣質端莊的女兒,頭發淩亂的貼在汗津津的臉上。
顧不得滿地淩亂得幾乎找不到落腳點,鴻安長公主擠了過去,蹲在永平公主面前,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臉龐。
“母親,我不服!
我不服!
”永平公主含淚喊出聲。
鴻安長公主連忙安撫:“好好好,母親知曉的!
母親知曉的!
”
她邊說邊給嬷嬷打眼色。
沒一會兒,屋裡屋外就隻有嬷嬷一個人守着了。
“這江山乃是我外祖父家的!
我父王他是懷宴太子!
而今皇室凋敝,元甯無意戀棧皇位,那覽政殿上的禦座,合該是我的!
可太後為何甯可強迫元甯上位,也不看看我呢!
”
永平公主恨聲泣問:“我早有三女六兒在膝下,登上皇位後,哪怕忙于朝政不能再育,也無有後嗣繼承之憂!
元甯,她怎麼跟我比?
”
鴻安長公主看她這樣難過,實忍不住低聲問她:“族園之事,可和你有關?
”
永平公主怔了怔,旋即放聲大哭。
鴻安長公主閉了閉眼,終究問出了一直沒敢問出的話:“和你生育了三娘六郎的人,到底是誰?
”
永平公主的哭聲戛然而止。
鴻安長公主晃了晃身子,一雙充滿悲傷憂慮的眸子,定定的看着永平公主:“你若還讓我活,自今時起便和我自閉于這莊園之中,不然,你我之間永世不用再見!
”
言罷,鴻安長公主踉踉跄跄站起,甩袖而走,似乎怕多看一眼永平公主就會失了力氣。